燕王世子今年七岁了,已经开过蒙了,整日在家不是读书就是习武,也是宫里养孩子那套,礼仪十足,却远没有小平安活泛。燕王忙於军务,燕王妃又生怕儿子在自己手上养的性子过於腼腆,带了女儿气息,对小世子倒极为严苛。
等到小世子进了夏家园子,又有请来的各武将家眷们带着孩子来玩,小平安被夏芍药带着来与燕王妃及各家夫人见礼,得了许多见面礼,交给身边的丫环,上前去一把拉住了燕王世子的手,「我带你去看鹦鹉……」一点也不怕生。
他的鹦鹉如今也挂在园子里,那位表演口技的艺人整日都来逗,结果这俩蠢货学了一堆各种鸟儿的鸣叫,倒将自己原来的叫声都快忘了。
燕王世子去瞧王妃,见她缓缓点头,便知允了,小手被个肉乎乎的小爪子牵着,只觉说不出的新奇有趣,身边又闹哄哄跟着好几个孩子,一起去瞧小平安的鹦鹉。恰巧口技艺人也在,正逗着鹦鹉玩,众位小公子过来了,那人便逗的愈发起劲,那两只鹦鹉还引吭高歌,只是声音实在有些粗嘎,怪声怪调,引的孩子们大笑。
燕王妃留心去听,竟然听到了儿子开怀的笑声,不由满面诧异,她原还当自己儿子天生是个沉静的性子,却原来是家里没人陪他玩乐。
一堆孩子们的声音里,小平安的声音尤其响亮,大家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朝着两只鹦鹉大叫,「鹦哥儿开饭了——」两只鹦鹉便学着他的声音齐齐高喊,「鹦哥儿开饭了——」等着给添食水。
小平安再逗它们,那口技艺人也逗,两只鹦鹉却死活不肯开口,两双眼睛瞪着小平安似乎在发脾气,燕王世子好奇极了,「它们怎么了?」
「等着吃饭呢。」小平安笑的贼头贼脑,「这两个可倔了,要是不添食水,他们今儿能一天不开腔。」
燕王世子还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鸟儿,旁边另外一家武将家的小子张口便道:「这简直是鸟大爷!」立刻有孩子闹哄哄叫:「鸟大爷——」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那口技艺人请示小平安,小家伙豪气的指挥他,「给它们添食水,一会还会说话呢,不然我们玩什么?」那人添了食水,两只鸟大爷用完饭,总算肯再开嗓子了。
等到台子上开始表演,夏芍药又特特选了一处开阔的亭子,离表演的台子极尽,里面摆了好几张桌子,上面放了瓜果点心,又有丫环们瞧着,将这帮小爷们六七位一起请到了里面坐下来看表演,当娘的则在另外一处。
这些表演,孩子们最是喜欢,卖力捧场,也有当场打赏的。
夏家早跟这些艺人约定的,打赏由他们自己拿,夏家分文不取,往后园子开起来,引的旁人来吃酒喝茶,这些才是夏家的大头。
当日回去,燕王世子玩的满脸通红,兴奋的扯着燕王妃说了半日,等到燕王妃催了他回去洗漱休息,他这才带着小厮回自己院里去了。
燕王妃身边的丫头嬷嬷们都凑趣,「小世子今儿可高兴了,倒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高兴的。」
「难道往日竟是我拘着他了?」燕王妃神色疲倦,靠在身后大引枕上,丫环上前来替她捶腿,「咱们小世子懂礼,只往日有些太沉静了。奴婢瞧着,夏家的哥儿倒是活泛的很,一点也不怕生。」
燕王妃想起夏平安那个小肉墩墩,眉目精致,玉雕雪琢的小人儿,开口倒跟大人似的,童声稚语却知道许多,面上便露出个笑来,「夏夫人养孩子倒跟王府里养孩子不同。」她是想着,其余皇子生的皇孙们将来是在宫里读书的,而她生的孩子却只能留在幽州读书。
她是个要强的人,总不肯让自己的孩子比起宫里的孩子们差了,因此在小世子的教养上才更为严苛,现在看来他长这么大竟然还不曾似今日一般开怀的大声笑过,燕王妃的一片慈母心肠倒软了下来。
晚间燕王回来,她还与燕王讲起此事,「难道竟是我做错了?」
燕王不由笑了,「你只想着宫里养孩子就是读书识礼练武,却不知我与阿行小时候也是淘气的紧。他还性子有所收敛,我跟儿子比起来,性子真是天差地别。原还想着那是王妃性子沉静之故,儿子许是继承了你的脾气禀性,王妃说起来倒好似咱们做父母的将他拘的紧了。不若以后也别逼着他苦读了,他将来又不去争文武状元,端看他自己能练成什么样儿也行,慢慢来就好。没得拘的紧了伤了孩子的身子。倒是让他以后多去夏家园子里舒散舒散。」
有了燕王这句话,次日王妃传达了给世子,小家伙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双眸好似要发光一般瞧着燕王,说不出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倒将燕王逗的哈哈大笑,在儿子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不知道的还当父王送你金山银山了呢。」不就是许了他隔几日出门玩玩嘛。
此后燕王世子隔得几日读书倦了,禀了燕王妃,便带着人往夏家园子里去了。
小平安是日日泡在园子里的,跟着口技艺人学口伎,偷看走百索的姑娘如何身轻如燕,坐在前面大堂里听故事,整个夏家园子倒成了他的乐园。
夏南天老胳膊老腿是跑不动了,保兴整日跟着他,腿都快要跑断了,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的小祖宗,你慢着点儿!」他这么能跑,每日饭量又好,倒是个极皮实的孩子。
只要燕王世子来了,便有人传信给他,他倒拉着燕王世子一起在园子里探险,反正想吃什么点心,自有园子里的人替他端了过来,哪怕拉着燕王世子去后台玩,也没人敢拦着。
虽然大了四岁,倒还能玩到一起去。
夏景行与赵则通进城当日,小平安坐在保兴肩头,朝着父亲扯开了嗓子喊,只幽州在瞧热闹的百姓极多,倒将他的声音掩盖了。夏芍药与何娉婷以及何渭都没去凑热闹,只坐在夏家茶楼吃点心,瞧着夏景行与赵则通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走过,这才各自归家。
他二人回来,总先要去见过了燕王,禀过了军情才好回家。
到了晚间,夏景行果然回家了,才进门就被一脸气愤的儿子拦住了,小平安拿着把小木剑高喊,「站住!」
夏景行不防回家还会遇上打劫的,低头瞧着脚下的小豆丁,唇边缓缓绽开个柔软的笑容来,「大侠有何贵干?」
小平安离的近了,这才闻出来夏景行身上一股怪味儿。他离开数月,胡子长的老长,头发都打结了,身上溅了血迹污渍,若非身着铠甲,几乎要认定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乞丐了。
小家伙一把捂着鼻子,一手还坚持拿剑对着夏景行,「说吧,你是谁?闯进我家里来做什么?是想偷东西吗?」
夏景行眨巴眨巴眼睛,确认自己走了没几个月,儿子也不至於忘了自己,可是小家伙板着脸气呼呼的,分明是在认真打劫。
几步开外,夏南天忍笑忍的十分辛苦,都快扮演不下去一个「家中闯入盗匪惊恐的老人家」这个角色了,就怕自己笑出来,大孙子会反目。
「儿子,我不是你爹爹吗?你连爹爹都忘了?」夏景行蹲下身来,与满脸委屈却要坚持打劫的小家伙平视。
他眼眶里迅速聚集了泪水,眼瞧着有破堤之兆,却又强自忍着,「你明明不是我爹爹,我在城门口大声喊你,你都不应!你都不应!」控诉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意了。
夏景行心都软了,伸臂就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在他左右小脸蛋上响亮的各亲了一记,认真解释,「爹爹坐在马上,周围的人太多了,他们都喊着,压住了你的声音,爹爹没听到啊,爹爹不是故意的,爹爹怎么会不认安哥儿呢?」
「真的?」小家伙手里的木剑掉到了地上,眸子里满是怀疑,小手在自己脸颊上各抆了一把,似乎有些嫌弃自己亲爹。
「真的!我在马上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
小平安摇摇头,隔的老远,前面也有不少人肩头放着孩子,闹闹哄哄爹爹没听到也是有的。
「那,原谅你了,下次不能不认我!还要带我去骑马马!」小家伙倒是很大方,立刻被安慰了。
「一定一定!」
夏景行才点头应了,小平安就扭着身子要从他身上下来,目的达成,终於开始嫌弃自己的亲爹,「爹爹好臭,我要去找祖父!」
夏景行:「……」是亲儿子吗?!
他将儿子放下来,眼睁睁看着小家伙迈开小短腿跑到了夏南天身边,手脚并用往他身上攀爬,远处夏芍药正带着丫环从二门里迎了出来。儿子嫌弃自己不要紧,这不是还有老婆嘛!
夏景行上前去跟夏南天打了声招呼,便笔直朝着媳妇儿走过去了,才到了近前,两人还隔着三步远,夏芍药便伸手拦住了他,「停——」
这是……又要被媳妇儿打劫一番?
夏景行傻了眼。
「把身上的铠甲外袍就地脱掉,你这身上味儿也太大了些,这是要熏死我吗?」
继被儿子嫌弃之后,又被老婆嫌弃,夏景行一颗热腾腾思家的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目光瞧着别提多幽怨了。等他乖乖将铠甲外袍脱下来,夏芍药这才与他并肩走在一处,还吩咐丫环们,「袍子就扔掉吧,铠甲拿下去让婆子抆干净了。」
进了院子还不算完,她将他拦在廊下椅子上,解开了头发,先拿了一套梳头的家伙,将他的头发给梳透了,这才将他送进了浴房,换了三趟水,才将夏景行洗涮干净。
等到吃饱喝足,终於躺到了久违的床上,夏景行发表感慨,「娘子都快将为夫身上的皮都要搓下来三层了。」
夏芍药眉眼弯弯,笑的十分温柔,「没事儿,夫君皮厚,搓掉一层还有一层呢。」
「你……你才皮厚!让为夫摸摸你皮厚不厚!」被嫌弃了老半天的夏景行终於找到了扳回败局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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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则通回到家的待遇,其实跟夏景行不相上下。
大舅子嫌弃他就算了,一见面他还想问好,大舅子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三步远,「妹夫你身上那是什么味儿?」他自己身处其中,袍泽们身上的味儿都差不多,早就习惯了,尚不觉得刺激人,还摇头,「什么味儿?什么味儿都没有啊。」就连媳妇儿也捂着鼻子嫌弃,「臭死了臭死了,秋霜秋果,快让人抬水来让爷沐浴。」亲自上手将他在浴房里扒了个精光,挽了袖子拿着丝瓜瓤子恨不得搓下三层泥来。
何娉婷完全不能想像,自己以前不知道有多干净,如今卖力的挽起袖子给男人搓澡,黑泥沿着他的背跟胸膛一道道流下来,居然不曾嫌弃他,当真奇也怪哉。
第二日与夏芍药交流经验,两人都捂着鼻子,似乎鼻端还能闻到那股奇怪的味道。
倒是夏景行与赵则通往燕王府议事,彼此看着已经打理过头发胡须,终於有点人样的对方,心有戚戚焉,「六哥被搓了几层皮下来?」
「你呢?」
互相相视苦笑。
能被打理的这般干净,那卫生做的必须十分的仔细。
他们昨儿来燕王府覆命,燕王都被熏的头疼,匆匆听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等人走了还让人往熏炉里加了一把香去去殿里的味儿。今儿再来,燕王就有心情听他们汇报军情了。
何渭来幽州也有些日子了,与夏芍药以及何娉婷分完了货,又结了货款,将幽州市面上的皮货干货收了些,一直拖着未走,就是在等赵则通的消息。
好不容易赵则通平安归来了,他便准备带人起行,回洛阳去。
他这些日子陪着妹子,还帮她将铺子打理起来,就怕妹夫不在身边她胡思乱想。有了何渭的陪伴,夏芍药总算松了一口气,不必日日揪着何娉婷出来忙碌,两人可以分开忙自家的铺子了。
兄长要回洛阳,何娉婷依依不舍,等到赵则通回来,便在家里摆了宴为何大郎践行,又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事儿,有要转达给何太太的,也有叮嘱何渭的。搞到最后,何渭都要忍不住了,「丫头,你以前可没这么罗嗦啊,怎的嫁了人反倒是罗嗦起来了?」
他不开口便罢了,才开口何娉婷珠泪儿一串串掉了下来。原本昨儿赵则通回来她就想哭,只当着兄长的面儿不好意思,便强忍着,到得今儿何渭要走,两重情绪堆在了一处,倒终於哭出来了。
赵则通原本还在埋头苦头,他在草原上这些日子,可没喝过热汤面,烤过的干肉吃的胃里燥火直升,见得媳妇儿哭了,忙扔了筷子去哄她,「别哭别哭,大舅兄去了还来呢,乖啊!」倒将何大郎一肚子要哄妹妹的话给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