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爷一时气闷甩开政务回了家,听到发妻这样问,耳根微烫,有种回到年轻时沉不住气的感觉。
他抵拳咳嗽一声,来到两人跟前:“今日朝里没有什么事情,就回来吃午饭。”
陈老夫人又看了眼太阳:“午饭?不是才刚才早饭没有一个时辰。”
陈老太爷:“......”
梓妤险些要被耿直的外祖母逗笑,忙去缓解外祖父的尴尬,说道:“您今儿想用什么,孙女给厨房吩咐一声,正好能让他们细致的做。”
外孙女都要比妻子贴心,陈老太爷不知道该是觉得安慰还是难过,随口报了两个菜名,溜进了屋。
在陈老太爷离开后,陈老夫人拍拍梓妤的手说:“你一会进去给你外祖父奉茶,他肯定又遇到难事了。一遇到难题啊,他就喜欢躲回家里,然后在我们面前装得比谁都轻松。”
什么叫做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便是了,两人几十年的夫妻,她外祖母再爱犯糊涂也还是一眼看穿丈夫。
梓妤应是,按着吩咐独自捧了茶进里间。
“外祖父,您喝茶。”
陈老太爷正坐在窗前的太师椅里,一束光落在他肩头,此时安安静静的,少了庙堂之上那股严肃。
梓妤走上前,把茶递到他手边。
陈老太爷愣了愣才伸手接过,也不喝,就捧在手里说起前几天的事:“你怎么把银子又退回帐房了。”
“那天上街买的东西不多,没用完,便退回去了。”梓妤见他问起,温婉一笑。
老人又说:“留着旁身就是。”
“下回我再出门,再管您讨。”
她嘴甜,可心里想的是什么,陈老太爷懂得的。就是不想给家里添太麻烦,样样都小心地回避着。
陈老太爷就一叹,觉得外孙女太过懂事,不然也不会宁可呆在观里这么些年。可如今她回家来了......“陛下今天与我说,想给你定一门亲事,我拒绝了。”
定亲?
梓妤一愣,问道:“怎么那么突然,是哪家?”
她就看到老人欲言又止,脸上还渐渐升起怒色,她就更加好奇了,又再问了一遍。
陈老太爷这才叹气说来:“是那个许煞神,玄真子给你批了命,说你命格太强易折。你们两人命格正好相配,让他来给你挡灾。”
许嘉玄?挡灾?
梓妤眨眨眼,旋即抬着袖子遮住脸失笑,笑得肩膀直抖:“陛下让许嘉玄来冲喜的吗?!”
“你倒还能笑。”
外孙女在他跟前一向是拘谨的,结果这会笑得乱颤,让他直瞪眼。
梓妤忙敛了笑说:“不是,是孙女觉得真的好笑。”她前儿怎么说来着,不是吓唬许嘉玄,说要赖上他的?
她可能真近得玄真子多,无师自通,得了真传,说什么灵什么。
陈老太爷又瞪她一眼,她总算收起笑,很郑重地和老人说:“孙女觉得,嫁到许家比嫁到卫国公府强,您觉得呢。”
陈老太爷的脸色也变得凝重,梓妤继续说道:“乐平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姑母,可卫国公府握着兵权,陛下不可能完全放心。高位者,自古多疑,您已经位居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再嫁到卫国公府里去,陛下心里恐怕更加难受。您说呢。”
她几句话就把帝王内心剖析得十分透彻,陈老太爷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妻子不想外孙女委屈,觉得卫国公府也算知根知底,绝对不会因为流言而苛待她。可卫国公府愿意结亲的原因呢,又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乐平长公主自然也要为着子孙后代着想。
“您别担心,我觉得许家挺好。”梓妤觉得嫁谁都无所谓,而且她去了许家,说不准就让两家握手言和了呢。
何况皇帝已经纵着她任性很久了,再纵再愧疚也有个度。
她今天不嫁许家,可能什么时候就会被赐婚别的人家,倒不如选个熟悉和有趣的。
可是陈老太爷那头还是不想应允,摇摇头说:“我不允,你也别有其它心思,陈家不必要你到许家去做什么牺牲!”
混迹朝堂数十栽的人,揣摩一个小姑娘的心思再容易不过,梓妤被戳穿也只是莞尔一笑:“不,这回孙女偏不听您的话了。”
陈老太爷被她一噎,再度瞪圆了眼,梓妤哈哈地笑,就喜欢这种不再一本正经的外祖父,上前轻轻去拽着他袖子摇了摇:“外祖父,您疼我,我知道的。娘亲也自小教导我,姑娘家不该怕事,也该有担当,我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其实陈老太爷明白,他即便不应允也无补於事。皇帝真铁了心赐婚,外孙女顾念大局绝不会让自己去抗旨,定然是嫁了,搞不好还得再疏远陈家。
他看着袖子被她细白的手指抓着,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心头一阵悲伤,却又板着脸斥道:“女孩子要端庄!”
梓妤就再抓紧几分,直摇得他手中的茶杯都要握不住,逼得老人只能无奈地说:“我再考虑考虑!”说罢,忙把茶凑到嘴边,遮挡微微翘起的嘴角。
——女孩子就是爱撒娇。
但陈老太爷并没有考虑多久,明德帝居然变装直接杀上门了。
陈老太爷收到消息脸色微变,连陈老夫人都嗅出不平常,眼巴巴看着外孙女跟丈夫去接驾。然后丈夫回来告诉她,外孙女的亲事定下了,惊得跌坐在椅子里许久没有缓神,梓妤在她身边宽慰许久才听到老人长长出了口气,一拍桌子骂道:“王八蛋!”
梓妤:“.......”有种她也被骂进去的错觉。
明德帝了了一桩心事,回宫便喊来礼部的人来拟旨,但在人来了后,又改变心思要自己亲笔拟旨。
戚公公拿着圣旨给礼部的人看时,那人恍惚半天,问道:“这闺名梓妤的姑娘是谁?”怎么赐婚的圣旨上,连姓氏都未冠。
“陈首辅的外孙女。”戚公公压低声音。
那人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皇帝居然给陈家表姑娘赐婚,对方还是威武侯府,这是赐婚还是赐怨啊?!
许嘉玄在北郊让人翻出武安伯夫人死於非命的铁证,心里想着武安伯这个爵位多半是要不保了,匆忙回城。
不想才回城,就有校慰说皇帝急召,只能再一路策马赶进宫。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寒风更烈了些,吹得他袖袍猎猎作响。
半途遇到一个礼部官员跟他神色古怪的道喜,但没说是什么喜,就脚底抹油一样跑得飞快。
他莫名奇妙进了干清宫,大殿深广,此时阳光照不到最里头,略显昏暗。
他跪倒在金砖上,皇帝并没有像往常免礼唤他起身,而是戚公公走到他跟前,尖细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锦衣卫同知许嘉玄听旨——”
许嘉玄跪在地上,满脑子都是戚公公最后宣读的那一句:朕钦定梓妤为嘉玄妻,望敬重恩爱,择吉日完婚。
皇帝在给他赐婚,可——
梓妤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