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荷道:「怎么回事?」
莘娘叹了口气,道:「你们离得远,所以不知道实情,有些人只听得罗大户的名头,就觉得是好人家,便往上攀,真等到吃了亏,已经晚了。
实际上,罗家虽然姓罗,那家的老爷却是入赘的,真正当家做主的是罗夫人。罗夫人招了夫婿,一直到二十五岁了,都没生出孩子来,不得已给罗老爷纳了门小妾。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便自以为了不得,不把罗夫人放在眼里。当时人们还叹呢,道罗夫人好度量。一朝分娩,小妾难产,只保住小孩没保住大人。罗夫人便把那孩子带在身边,当亲生的养。可惜那孩子没福分,养到三岁上夭折了。
罗夫人又给纳了门小妾,小妾有了身孕,分娩时又是难产,仍是只保得小孩没保住大人。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罗夫人的手段。
可惜这胎生下来是个女儿,罗夫人想要个儿子,於是想再纳个妾,只是这会儿大家都知道她的面目,怎么舍得将女儿给她。一直到前几天,才传出她家纳了李家沟姑娘的消息。我想,大概是她看镇上找不到了,才到底下村子里去,骗了户不明真相的人家。」
玉秀和夏知荷听了,都心惊不已。特别是玉秀,她虽厌恶李月萍,却从未想过让她落到这样的下场。
两人也没有心思再逛下去,匆匆买了些东西便回去了。夏知荷直接去了琴婶子家,把这事原原本本和她说了,请她转告她大伯一家。
琴婶子当下就去了李柏家里,和王氏说这件事。
傍晚,琴婶子上门来找夏知荷。她又气又急,红着眼眶道:「妹子啊,咱们是好心去劝她,她却觉得我们是眼红他们家的好日子,诅咒她女儿呢!」
夏知荷听了,也是一阵无言,她想了想,道:「她既然不听,咱们只能等月萍回来时跟她说一说了。嫂子也别伤心,这种事,咱们尽了力,就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她见琴婶子仍有些气愤,便道:「如今嫂子家房子也起了,靖哥儿的亲事不知看好了没有?」
一说这个,琴婶子面色便缓了下来,眼里也泛起一丝喜意,道:「倒是相中了一位姑娘,是邻村的,过了年就十六了,家里两个哥哥都已经成亲,家境也不错。那姑娘我远远见过一面,长得还算标志,听说为人最勤快不过,又有一手织布的好手艺,反正我是挺满意的。」
夏知荷便道:「嫂子觉得好,那就绝对错不了,那姑娘能有嫂子这样的婆婆,也是她的福分。」
琴婶子听了这话,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日下午,李月梅请玉秀上门帮她看看她绣的嫁妆,两人正在屋里说话,突然听到外头有声响,出来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李月萍来了。
上一次见面,李月萍还衣着单薄,楚楚可怜,眼下她却穿金戴银,好不得意。
她进得院门来,先是四处看了看,才对李月梅道:「二叔家建了新房,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既然建了,怎么不多建几间?若银子不够,该来找我才是呀。」
李月梅没好气道:「卖身做小妾得来的银子,我们家可不敢用。」
「你!」李月萍气结,咬了咬牙,很快又笑了:「月梅的脾气还是这么大,你要知道,做小妾可没什么要紧,你看我如今穿的带的,整个李家沟有谁比得上我?你的张信能给你这样的生活?再说了,我家夫人说了,只要我生了儿子,就抬我做二房,到时候别人见了我,还得喊我一声太太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落到玉秀身上,好似现在才看到她,惊讶道:「呦,玉秀姐也在呢?」
玉秀并不理会她的装模作样,只淡淡道:「李月萍,我劝你先去清平镇上打听打听,罗家前两个侧室是怎么去的,再来想想自己有没有命做这个二房。」
李月萍一看她这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就来气,正要说点什么,她身边的小丫头凑上来小声道:「萍姨娘,太太让我们早点回去呢,时候差不多了。」
李月萍对那太太还是有几分惧意的,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只得恨恨看了玉秀一眼,一甩袖走了。
李月梅叹道:「希望她能听进去。唉,从前她不是这样的啊。」
玉秀道:「不说她了。你绣的那对鸳鸯,我再给你看看。」
转眼几日又过,明日就是除夕了。
玉秀做了许多肉丸子、素丸子,又炸了甜咸两味麻花、莲花根、芝麻团子,炒了花生、松子、黄豆等,她把零嘴分了些给那几个小孩,剩下的准备留着待客。
她分完零食回屋,就见到夏知荷坐在廊下,面色发白,不住抚着胸口,忙道:「娘,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夏知荷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大碍,许是前天夜里着了凉,闻着这些油腥味就有些不舒服,过两日就好了。」
玉秀担忧道:「要不我去帮您请大夫?」
「不必了,哪有那么娇气,过几日自己就好了。」夏知荷摆了摆手,又道:「秀儿,前几天我问过阿潜,听他的意思,今年他要在山下过年,他那家里如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也不知过年的物品买了没有,你从家里拿一些,去他那儿看看吧。」
玉秀意动,又有些冲疑,「给人看见,会不会……」
夏知荷道:「如今谁不知道咱家和阿潜的关系,他还为了你在村里建了房,你和他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若咱们放任他一人冷冷清清地过年,外人知道了,或许还要说我们家太没人情。你要知道,不管咱们做什么,要说闲话的人总是会说的,咱们堵不住他的嘴,只能当做没听见。只要我们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就不必怕那些闲言碎语。」
玉秀听了,点点头,起身去准备。
夏知荷担心她面薄,等下路上被人问起会不好意思,又道:「你把三儿虎子他们带上,阿潜的院子大得很,让他们去玩玩,还有新做的吃食,没每样都带一些。」
玉秀提了个大篮子出门,那几个小孩还在不远处,她招招手,让他们过来。
几人走在路上,果然有不少人问:「玉秀,提着这么多东西去哪里呢?」
玉秀还未说话,几个小孩已经抢着道:「我们让玉秀姑姑带我们去山脚下的大院子里玩!」
玉秀便笑了笑,带着孩子们继续往前走。
那人便道:「你看到没有,那篮子里东西可不少,闻着一股油香味,还有炸肉丸子的味道,李大柱对他女婿可真不错。」
另一个说:「他女婿对他们家难道就不好了?那野猪麅子一头头的送,得有多少斤肉了,还为了他女儿在山下盖房子呢!」
前一个道:「也是,若我有这么个女婿,我也让我女儿上赶着去。」
后一个便说:「瞧你这话酸的,人家定了亲,板上钉钉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是上赶着了?现在可不是我们那会儿了。」
后头的人在说什么,玉秀自然不会理会。她带着一群小孩,往小遥山方向走,远远的,就看见山下用围墙围了的大院子。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围墙比一般人家的都高一些,两扇大门上了漆,看起来十分威武。她上前,轻轻扣了口门环。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门内的脚步声,她正准备再扣一次,大门突然就开了。
林潜站在门里,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衫,也不知他方才在做什么,额头上的汗水直彺下挂,胸口上衣扣没扣好,露出一片热气腾腾的筋肉。
玉秀惊呼一声,忙背过身去,只觉得脑中嘣的一声炸开,整个人已经从耳朵尖红到了脚趾头。
林潜没料到门外是她,也愣了一愣,忙把衣扣扣好,又过了一会儿,才清清喉咙,略有些不自然道:「进来吧。」
玉秀支支吾吾地嗯了声,磨磨蹭蹭转过身来,也不敢看他,低头就从他身旁的空隙里走进去。
剩下几个小孩相互看了看,虎子道:「我们是陪玉秀姑姑一起过来的,想在你的院子里玩一玩,可以吗?」
林潜点点头,把这几个小孩让进来才关上院门。
那几个孩子一进来,就撒欢似的到处跑开了,门边只剩玉秀和林潜。
林潜把玉秀手中的篮子拿过来自己提了,玉秀脸上仍有些红,只装着观赏他家院子的模样四下张望。
这院子玉秀是第一次来,果然如别人所说,宽敞平坦得很,院子中间七间转瓦房,看着也比寻常人家的高些宽些,就是没什么人气,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的。
她轻声道:「娘让我来你这里看看,带点东西给你。」
林潜嗯了一声,把她往堂屋里领。
到了桌边,玉秀便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有吃的、用的、还有门上的对联和窗花。
玉秀把春联和窗花单独拿出来,道:「我看别人家都贴上了,你这里也贴几张,看着热闹些。家里有浆糊吗?」
见林潜摇头,她又问:「那面粉呢?」
这次林潜点了点头,米面杂粮这些,他都是备了好几缸的。他娘说了,山下的人和他们山民不太一样,得家里粮食满缸心里才会安心,於是他买了好几口大缸,满满地装上米面,不怕成亲后媳妇儿心里不安。
玉秀道:「厨房在那一边?我去煮点浆糊。」
林潜在前边带路,堂屋左边一间就是厨房,玉秀进门一看,果然又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烟火气。她看了林潜一眼,房子建成十几天了,看样子这人从未开过火,也不知平时吃的什么。
好在厨房内一应用品倒是齐全,玉秀看着墙边一溜排开的几口大缸,里面满满都是米面,心头又是一阵无言。
她舀了一勺面粉,又往锅内倒了一瓢水,准备先把水烧开。
林潜却已经先她一步做到灶下,动作麻利地生了火,玉秀也就随他去了。
煮好浆糊,分在两个碗里,玉秀把其中一碗递给林潜,自己端了另一碗,道:「你去门外贴春联,我去贴窗花。」
林潜点点头,端了浆糊便往外走。玉秀去堂屋拿了窗花,想了想,准备先去把卧房窗户贴上。
这卧房果然如林潜当时所说,是分了内外两间的,中间用一扇雕花门隔开了。外间靠窗处摆了一张塌子,塌上一张小几,塌子边上又有一张高几两张椅子,想来是给客人坐的。
玉秀把外间的窗户贴上窗花,又往里间走。里间更改宽敞一些,靠墙摆了一张大床,床下一张脚踏,床头有一个衣架,一个大衣柜,正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地上几把圆凳,靠窗处还有一张梳妆台,所有家具都是雕花涂漆的,十分精美。
玉秀正愣愣看着,冷不防身后有人问道:「喜欢么?」
她吓了一跳,忙回头,原来是林潜贴完了春联,正在她身后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原本还宽敞的屋子,他一进来,似乎陡然就逼仄了几分。
玉秀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忙匆匆贴了窗花,就要往外走。
林潜却站在门边,他身形高大,一人就把门挡得结结实实的。他低头看着玉秀,见她急慌慌要往外跑的模样,忍不住伸手,粗砺的指头在她脸蛋上蹭了一下。
玉秀好似针扎了,猛地退了一步,抬起头来看他,面上憋得通红,眼里也快急出泪来,水盈盈的。
林潜喉头动了动,慢吞吞往旁边挪了一步,她就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