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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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长春本以为只有阿福才会听墙根,他现在才发现马猫儿竟然也有这个爱好。比如现在,他正在跟刘三宝说话的时候,前厅门柱后面露出来的看上去脏兮兮的瓜皮黑帽的一角,很明显就是马猫儿的……
「叶老板,是这样的。」花白头发的刘三宝喝一口茶,肥硕脸上做出一个假装有礼貌的笑容,「说来见笑,我本来今天是要迎娶新人的,谁知半路上竟然被那小蹄子跑了。几个跟着的下人说她可能翻墙进了你家院子。所以我冒昧前来叨扰,希望叶老板帮忙找人。」
「刘老板真是客气。」叶长春坐在主位上,看着刘三宝笑的委婉客气,「您迎娶新人我并不知道,没有给您送一份厚礼已是失敬,今天帮您找人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话音未落,他眼角的余光瞟到躲在门柱后面的身影,似乎是恶狠狠的挥了一下拳头……
「阿福,」叶长春唤过立在一旁伺候的跟班,「立刻出去,让刘老板的人帮你们一起查查,看看叶府里今天有没有进来过外人,搜查的要仔细。顺便看看,把外面窜来窜去的野猫野狗赶出去。」
阿福领命出去,叶长春在这边慢悠悠的跟刘三宝聊天:「说来也巧。刘老板,昨晚上府里二小姐刚刚过来投奔我,府里一帮下人正在后面帮着收拾呢,所以一时外人进来,没有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
「哦,」刘三宝呵呵笑着,发现自己受到叶家少主这样的礼遇,顿时有些心虚,「真是打扰。其实那三个奴才并没有看清楚是不是进了叶府。不过,我记得叶老板不是只有一个已经嫁到杭州的姐姐吗,这位二小姐是……」
「是当年我家姐一时高兴认得干姊妹。说起来见笑,这二小姐还是府里一位下人的妹妹。」叶长春微笑着,「细想起来,自从家姐出嫁,余二丫已经很久没有来叶家探亲了,连我也不知道怎么昨晚忽然来到舍下。」
正在喝茶的刘三宝猛地呛了一口。
「刘老板怎么了?」叶长春放下茶碗,一脸关切:「莫非这茶不对口味?」
「不不不,」刘三宝摆着手,干笑着抹一把头上的汗,「这茶实在是好茶,只是在下忽然想起来家里宾客未散,应该回家先安抚一下等着的客人。」
「不着急。」叶长春伸手虚阻了一把六刘三宝,「其实今天刘老板到访,在下正好有生意上的事跟您商量。」
「哦?」刘三宝竖起耳朵重新坐下。虽然交往不多,不过镇上不少都知道,叶家财大气粗,生意做遍整个江南,既然今日有意垂青,就等於是天上在往自己身上下金雨,自己焉有不赶紧拿盆接着的道理?
「是这样的。叶家在县里的药铺一向是从苏杭一带运货过来,不过今年我想从本地买一批药材,知道刘老板你庄子上好像也有种药材,或者可以……」
「好说好说!」刘三宝顿时被发财的狂喜淹没,他自己农庄里种着药材,但本地药材市场并不兴旺,因此药材价格被外地的药材商压得极低,不赔钱也就算好了,如今叶长春要出钱买他的药材,岂不变成自己的大财主了吗?於是他拍拍胸脯:
「叶老板若是有意,我这里的药材一定比苏杭一带价钱低,且又省了运费,绝对一举两得!」
夺妻之恨似乎被飞来横财砸的烟消云散,叶长春看着刘三宝满脸喜气,说道:「那改天,我再让药铺在本县分号的王掌柜去拜访刘老板,将具体事宜商议妥当吧。还有一事,叶某想跟刘老板商议一下。」
「叶老板请讲!」
叶长春似乎有些歉然:「我曾经听舍下下人余庆提过,似乎还欠您一笔钱。今日不如我就一并替他还了吧。」
「哪里哪里!」刘三宝摆着手,「我怎敢要您的钱!再说他不过一个下人,哪能劳动叶老板你费神!我回头直接让人把欠条送过来就是!」
「不,那怎么行!」叶长春义正词严,「虽然是个下人,不过既然在我府里,我就要担待他,这笔钱一定要还!」
刘三宝板起脸来:「叶老板是看不起我了!」
叶长春思忖了一下:「既然刘老板这样说,我自然不能驳您的面子,这样吧,叶家商号的药材,三年之内就由您来供吧。」
刘三宝喜得简直要跪下道谢的时候,外面阿福带着刘家三个打手进来:「禀主子,没有搜查到闯入府中的外人。」
刘三宝急急忙忙起身告退:「今天实在打扰了,叶老板,看来是这三个奴才看错了。那改天我一定再登门致歉!」
送走了刘家人,阿福有些奇怪:「主子,没找到人,刘三宝怎么一点气都没有,还一副捡了钱袋子的喜气模样?」
叶长春边往书房里走,边说道:「我不过先打了他一棍子,又给了他一颗甜枣,再打一棍子,再扔个枣。」
阿福恍然大悟:「主子先前就一直想要从本地购药材,是不是决定把生意给他了?」
「嗯。」叶长春点点头,进了书房,「镇上种药材的也不过三两家,价钱也差不多,我本来就想过要找他。今天他跑了来,倒省了我再费心去找他。」
阿福满脸崇拜的点点头:「主子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不光自己不吃亏,还能让别人高高兴兴的吃亏。小的最敬仰主子这一手……」
「所以跟这种人打交道才没有多大意思。」叶长春有些意兴索然的翻着眼前的账本,往窗外看看,唇角忽然挑起来:「还是逗那种整不死打不烂的赖皮有趣些。」
阿福想起方才被自己从前厅拖走气的横鼻子竖眼的马猫儿,不由得愣了一愣,一脸讨好的笑着:「恭喜主子,主子整人的档次和功夫好像又精进了。」
马猫儿被阿福拖到后院,想起叶长春在前厅说自己是「野猫野狗」,胸中顿时郁结。她一路跑到柴房里,拎起斧头开始劈柴,一时之间整个叶府后院里充斥着「辟辟啪啪」木柴横飞的声音。
一堆木头劈完,马猫儿随手一扔斧头,飞出去的斧头差点劈掉癞长春尾巴,吓得它「啊呜」一声从柴房小窗里跳了出去。片刻之后门口冒出一个壮硕的身影:「猫儿,脚好了?正好,厨房里柴火刚烧完。」
马猫儿抬头看见乐呵呵抱着柴火就要往外走的余庆,有点傻眼:「余庆,你们没有逃走?!」
「没有,」余庆停住脚,回头看着马猫儿,「今天早晨跟二丫出了门,我想起来没有跟东家说过自己要走,这样一走了之太不地道,所以又回来说了一声。东家说要我以后在叶家卖力气干活,他会替我跟二丫摆平这件事。」
马猫儿想起在前厅跟刘三宝似乎密谋了很久的叶长春,同时也想起来今天早晨他好像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看着不是在自己帮助下重新无忧无虑起来的余庆,马猫儿内心涌起无比的失落。
余庆走了一步,又停下,回头感激涕零看着的马猫儿:「马猫儿,我还是得谢你!你为了我和二丫,差点被刘三宝抓住,你马猫儿以后,一辈子都是我余庆的好兄弟!」
马猫儿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咧开嘴冲余庆笑了一个:「好兄弟!」
余庆扛着柴火走远了。马猫儿慢慢坐下,搂住刚从外面回到柴房观察形势的癞长春,一脸惭愧:「长春,我对不起你,竟然连你的名字也没有保住。」
癞长春看着自己的主人带着一脸无奈的落寞站起身来,然后身子晃了一晃,手臂往虚空里抓了几下,「扑通」一声往后栽倒。它小心翼翼走近马猫儿,伸舌头舔舔她的脸,看她仍然闭着眼睛,於是转过身跑出柴房猛吠起来。
闻声而来的余庆和余二丫把马猫儿搬回西厢房,然后余庆飞一般跑到前院书房去通知叶长春和阿福:「马猫儿昏过去了!」
叶长春和阿福赶到后院,看到一脸焦急的余二丫正看护着躺在床上的马猫儿,床边上是夹着尾巴「唔呀唔呀」叫唤的癞长春,本来就小的屋子被挤了个水泄不通。叶长春看看躺在床上的马猫儿苍白的脸,挥挥手:「都出去,留下阿福。」
余庆和二丫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马猫儿,依依不舍往外走,阿福哭笑不得的撵着他们:「还有气儿呢,主子的手段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就算是真没气了也能让他活过来,放心吧。」
余庆和二丫终於出去了,阿福回过头看看马猫儿的脸色,又问自己主子:「主子,不是装的吧?」
叶长春手搭上马猫儿的脉门,又看看马猫儿的脸色,脸上没有表情:「不是装的。她要真能装的了这么像,也不用在叶府做杂役了。」
阿福开始有些担心了:「那,那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不会是被您给气晕的吧?」
叶长春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他一眼,伸手松松马猫儿的领口,站起身来:「我本以为她是今天早晨跑的太急中暑了,可是如果仅仅是中暑,心脉不会这样紊乱。这样看,倒有些像是中毒的迹象。」
阿福吃惊道:「中毒?」
叶长春点点头:「一时还看不出来,不过看来八成是中毒,而且如果是中毒的话,恐怕毒气已经侵入心脉了。」
阿福听了,愣在当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待他回过神来,看见自己主子正在窗下沉吟着,於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主子……那还有救吗?」
叶长春回过头来:「什么还有救吗?」
「马猫儿啊,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要是她死了会怎么样呢?」
阿福很有些难过的样子:「以后就没有人来让主子作弄着玩了。」
叶长春沉思片刻。阿福看看他的表情,又凑上来说道:「而且以后,他的孩子也不能来陪叶家小少爷玩了……」
叶长春抽出袖子里的扇子,砸了阿福一记:「死不了他。回书房去跟我拿药方子。有空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赶快去县上抓药。」
马猫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似乎是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走出自己房间。她动了动没有力气的手脚,暗自叹了一声,心想,我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在自己房里看见叶拐子和他的跟班了。
药很快就煎了来。余二丫捧着药碗来到马猫儿的房间,进去之前敲了敲房门:「猫儿哥,我进来了。」
「进来进来!」马猫儿的声音很是兴奋,「二丫你怎么来了?」
不过她随即看到了二丫手里端着的药碗:「这是什么?」
「阿福哥替你抓的药,我刚煎好。」二丫笑着走进,把药碗递给马猫儿:「快喝吧。」
「谁说我要吃药了?」马猫儿皱皱眉头,「是药三分毒,我不过是中暑,休息一会就好了,干嘛还要吃药?」
二丫愣住,她其实并不知道马猫儿是什么病,只是阿福把药带来了,所以她觉得当然要吃:「猫儿哥,你就喝了吧,既然阿福哥已经抓来了,不要白费了他的好心。」
马猫儿鼻子里哼一声:「二丫,今天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喝药的,你把药端走吧。」
二丫难为的站在床前,马猫儿看到她的脸色,於是拉住她的衣袖笑着:「二丫,我知道你和阿福是好心,不过我确实不用吃药,你偷偷把药倒了吧,反正他也不知道,怕什么?」
二丫红着脸抽出自己衣袖,端起桌上的碗:「那好吧,猫儿哥。」
药没有被倒掉,二丫一出门就被藏在门口听墙根的阿福截住,然后哄她把药给自己。阿福端着药碗一溜烟的跑到前院书房里,满脸喜色的看着自己主子:「主子,可让我打听着马猫儿怕什么了!」
叶长春带着阿福往后院去的时候,阿福手里仍然端着那碗药。趴在马猫儿门里打瞌睡的癞长春看见叶长春和阿福进来,立刻跑到马猫儿窗边呜呜着叫唤。叶长春往门口一站,就见他身后阿福捧着药碗进来:「马半仙,药赶快趁热喝了吧。」
马猫儿瞪了叶长春一眼:「你说喝就喝,当我傻啊,没准是毒药呢!」
叶长春打开纸扇:「你说对了,确实跟毒药有关。」
马猫儿瞪大了眼睛:「毒……毒药?」
「你进叶府的时候,我给你吃的药丸子,现在毒性发作。所以,你要是想要那条小命,就老老实实一气把这药喝了。」叶长春气定神闲的摇着扇子,「不然,到时候别怨我害你。」
马猫儿还是不信:「我是走过江湖的,别把我当傻子糊弄,哪有这么大碗喝的解药?那时候你给我吃的是药丸子,解药当然也应该是药丸子,为什么要我喝这么一大碗药?!」
叶长春摇着扇子,仍然不紧不慢的:「虽然有丸药,我为什么要给你吃呢?反正这就是解药,你爱吃就吃,不吃跟我也什么关系。」
马猫儿咬着牙,正要端药碗,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不是说让我在这里干一年吗?怎么现在就给我解药?你不会是先把这次的毒给我解了,然后再给我用另一种毒吧?」
叶长春笑着:「这汤药其实不能完全解毒,只能暂时压制毒性。七天一次,连续吃一年之后,方可完全除去你体内的毒药。」
马猫儿狠狠的瞪了叶长春一眼,捏住自己鼻子,端过药碗,把嘴凑上去。药刚沾着唇,她立刻摇开头,松开鼻孔狠狠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捏上鼻子凑近药碗。如是再三,终於吞下第一口药。一碗药喝下去,马猫儿眉毛眼睛已经转了好几个圈。叶长春在门口看着,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吩咐阿福:「明天的药里,多加三分清毒的黄连根。」
阿福连连应着,恭敬的冲转身要走的叶长春打个躬,回头看一眼马猫儿,立刻喊道:「哎哎马半仙!你再生气也不能用牙齿啃瓷碗啊!」
马猫儿放下汤药碗,转身握起拳头开始「砰砰」捶墙。
再次在跟马猫儿的斗争中大获全胜的叶家家主叶长春,这次一点也没有觉得开心,因为他跟知道,第一次给马猫儿吃的所谓毒药,根本只不过是有安神作用的人参养荣丸而已,是不可能让马猫儿昏过去的。马猫儿身上的毒,伤及心脉,似乎是一种很难解的奇毒,连他也没有十分把握可以解,只能用药暂时稳住那毒不令其发作。可是只不过一介江湖混混的马猫儿,怎么会中这样奇怪难解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