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我是主,你是仆。”阿奴傲气道,“有本事不靠我,你信不信外面那些绿眼睛豺狼,分分钟把你吃了?”
兰蕴之一想起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汉子,整个人就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哪里还敢把话怼回去?
……
叶诺城的生活单调如一,几个月过去了,龟兹的消息一天天传来。
无非是一些老皇帝病重,几个皇子加公主争权夺利的消息。之前说的龟兹蠢蠢欲动的传言,就好像一个泡沫一般,一下子就戳破了。
龟兹内乱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空染指大梁边境?
一时间,所有人都懈怠了下来。
为了保证粮食充足,大家伙甚至还在周边种上了田。
起初那几十个军女支,也如同普通妇女一般,生活在了边境。
相对于其他军女支,兰蕴之和莲莲是幸运的,她们没有像其他女郎一般被几个人瓜分。
阿正把莲莲当真正的媳妇一般疼,他许诺过,要娶了莲莲。他人高马大,又有大腿阿奴撑腰,别人也不敢随便觊觎莲莲。
兰蕴之更是如此,阿奴直接罩着她,也压根没打算碰她。
一开始兰蕴之跟其他妇女一般,被命令去给阿奴洗衣服,不少兵油子偷偷去看她,想趁着阿奴不在对她动手动脚,又害怕阿奴。
毕竟兰蕴之的长相跟莲莲不能同日而语,莲莲就算是衣衫半敞,很多人也是不愿意的;兰蕴之就算衣服扣到了脖子尖,也有人想要对她图谋不轨。
有一天阿奴把她叫回去,问她除了洗衣服,还会什么。
兰蕴之说,自己还会些字。
阿奴让她就地沾着水写字,一写出来,不仅是会一些,还十分好看,隽秀飘逸。
自此之后,阿奴便让她给士兵们写家书。
士兵们的话每每粗糙,兰蕴之便好心为他们润色。渐渐地,很多士兵对她的态度就变了,从单纯的贪图容色,到打心眼地欣赏和佩服。
很多人都尊称她一声,“女先生。”
正值阿奴又立了几件功劳,被上面封了个折冲校尉,统领的人从百人上升到了三百人。
人人都要夸一句,他们男的骁勇无双,女的才貌双全,几乎所有人都把他们凑成了一对。
兰蕴之也在漫漫的岁月中,一点一点发掘了阿奴在强势又霸道的背后,那些闪烁着光芒的优点。没有一个男人,能像阿奴一般,在这黄沙弥漫的叶诺城,如此地尊重一个女人。
那样的尊重,是从骨子里弥漫出来的。
虽然嘴里说着他是主人,她是仆人,可他从来没像其他男人一样觊觎过她,或者觊觎过其他女人,甚至还巧妙地用引荐她写书信的形式,让她获得了边关少有的尊重。
兰蕴之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当然知晓在这一批罪女中,有比她更加有才华、更加漂亮的贵女。她并不会圣母心发作,去求阿奴帮帮她们。
阿奴不过一个折冲校尉,帮兰蕴之与莲莲都是吃力,在求他要做其他的,便是害了他。
自从兰蕴之发现自己为他考虑过后,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那些薄薄的、暗暗水流下的情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酝酿。
她开始有了一些少女的表现,在别人说他们俩郎才女貌的时候,她也有了淡淡的脸红和害羞。
并开始期待,期待更多的人说这句话,更多的人认可这一个身份的匹配。
直到有一天,她从驿站回来,意外地取到了一封信,打破了她所有的平静和期待。
兰蕴之经常提士兵们取信,并帮他们读信件。
由於阿奴本身识字,又似有很多秘密,所以他从来不让任何人碰他的信件。
那日正好碰上了阿奴巡逻,信差找不到人接手,便只好叫兰蕴之带了回去。
那日也正巧,只有阿奴一封信。
兰蕴之本来宝贝着揣进了衣兜,谁知中途不小心摔了一跤,将那信摔了出来,又被路过的马驹踏进了泥地里。
兰蕴之战战兢兢捡回去,见那信封都烂了,纸也浸透了大半。
她怕阿奴怪罪,遂找了差不多的纸张,准备摊开来重新临摹一份。
抬头,便见四个字——
【阿奴哥哥】
兰蕴之一向知晓阿奴名叫沈南风,却不知他的乳名是阿奴。
那一声阿奴哥哥,叫得她心头发颤,又酸又妒。
本来兰蕴之猜想,这封信怕不是阿奴的相好写给他的,可接下来的内容,却着实令兰蕴之惊颤不已。
心中写到龟兹老皇帝已死,三皇女登上皇位,早已诛杀了其他兄弟姐妹。
新皇早有染指大梁之心,大梁自建国以来,武备甚弱,如今百年已过,内乱不断,兵力日趋削减。
而龟兹野心勃勃,厉兵秣马,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他们如今伪装的假像,只为了麻痹叶诺城的将领。
只等叶诺城武备最是松懈,再迎头一击,杀个措手不及!
那一页纸上,条理清晰,阐述鲜明,见解精辟又屡有阳谋,看得兰蕴之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不,不对,她不信!
现在他们这边得到的消息,明明是老皇帝病重,龟兹内乱不断,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争雄,还有几个皇叔虎视眈眈。
里面虽是提到三皇女有武有谋,可所有人从来没有把三皇女放在眼里。
有了几个正当权的皇子皇弟,怎会有人考虑过皇女继位的可能?
况且探子的来报怎会有误?
这些情报分明日日都来,兰蕴之听到的消息即便不是最新的,但一定都是上面的筛选后,下达到阿奴这边来的。
而且这封信并不是是从龟兹来的,而是从比叶诺城还远离龟兹的雁门郡内。
敢问雁门郡的人,怎会如此笃定於龟兹的资讯?!
这些资讯还是探子探听不到的,和如今得到的资讯完全不同的另一份情报……
“你在看什么?”
从兰蕴之身后,冒出一个声音来。
兰蕴之心中一个紧张,毛笔一戳,墨水直接把信纸晕染了一大片。
身后之人见那信纸上的【阿奴哥哥】,哪里还管兰蕴之的心情,直接揎开了她,去拿那封信笺。
可惜上面又是被泥水沾了,又是被墨水给晕染了,很难分辨清上面的字迹。
“谁让你动我的信?”少年的心情坏极了,好不容易等到了鸭子的一封信,居然被兰蕴之给毁了。
鸭子曾在上一封信中说,要告诉他一些重要的事情,让他小心吴王翎。
谁曾想到如今这封寄过来之后,却被兰蕴之先拿了,还毁掉了。
他仔仔细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三皇女】之类。
“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阿奴有些急,气急败坏地问兰蕴之。
兰蕴之身体都在发抖,“没……没什么……”
兰蕴之只说信上确实没什么,其他什么也不肯多说了。
阿奴也不想多理她,他只在乎这封信,还想要抢救一下,便急急抱着信走远了。
……
兰蕴之也不知为何,自己当时鬼使神差地没向阿奴坦白这封信的内容。
她只是潜意识地认为,只要这件事瞒着,她的日子就能这样保持不变,信上的杀伐太过恐怖,她宁愿相信只是阿奴家人的【恶作剧】。
日子过了几天,人们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前方探子的来报一如往日一般平淡,叶诺城的将领在给往洛阳的信件里,大肆吹捧着吴王翎的英明治理。
大家都相信,再过不久,这一武备就能解除了。
大家都能回家,人人也都算保家卫国了一次,吴王翎也能得到他合适的功勳。
只有兰蕴之一个人,生活在恐惧之中,日日做着叶诺城被屠灭的噩梦。
她被拉扯着,一边固执地相信着探子的来报与虚假的繁荣;
一边又被那封来自雁门郡的信件唤起最深的恐惧。
直到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叶诺城被龟兹的铁骑踏平,一个士兵砍下了阿奴的头,挂在长枪之上。
夕阳如血,她的沈南风死不瞑目。
蓝蕴之一下子,吓得尖叫出声,冷汗涔涔地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