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半个月, 盐俭县新县令到任。
陆时秋约几位童生去马场骑马,路上,他们说起这个新县令,言语中多有微词。
“听说咱们这个新县令是奉元七年中的状元。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陇西李家, 也不知怎么混成这样。”
蔡文林也很赞同道,“今年是崇启四年, 已经十年过去了,这个状元居然还在正七品打转,看来这人是不会为官啊。”
段清鸿摇头, “我问过我爹, 听说他之前在京城任从六品侍讲,也不知为何,居然被天后贬到咱们这儿当县令了。”
“得罪了天后他得犯了多大事啊。”
陆时秋竖着耳朵听。
段清鸿又道,“听说咱们这个县令考中状元就尚了佳慧公主。你们也知道,佳慧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就是被顾中丞告发, 才掉了脑袋。天后是顾中丞的亲娘,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佳慧公主呢。所以驸马也被贬到这来了。”
众人越听越邪乎,看来这个县令将来要老死在他们盐俭县, 没有升迁机会了。
陆时秋面色有些古怪, “可我记得之前佳慧公主好像被金人掳走吧”
众人瞪圆眼睛, 纷纷看向段清鸿。真的假的
金人要是掳走佳慧公主,肯定不会好好对待。说不定
众人不敢再猜了。
正好到了地方,大家齐齐跳下马。
蔡文林跟苏家马场的场主很熟,听说十年前两人拜同一位先生为师, 算是同门师兄弟。
一行人进了马场,苏场主正在交待下人仔细打扫。
听到后面有动静,回头一瞧,立刻迎上来,“蔡贤弟来了”
蔡文林上前给大家介绍,“这是苏场主。我昔日同窗好友。”
苏场主身材魁梧,络腮胡非常浓密,看他的身型,一点也不像读过书,倒像屠户或是镖师。
苏场主是个爽快人,当即招呼他们,“各位请跟我来,想要什么样的马尽管跟我说。”
骑术好的学子自然要选速度快点的马。
初次学习骑马的学子得选性格温顺的马,这样不会摔下来。
陆时秋不是第一次学,但他之前骑马并不标准。年前那次是为了早点赶到府城,他是咬牙硬撑,冒着被马甩出去的风险。
现在有机会,他自然要重头开始学。
苏场主专门给他叫来一位经验丰富的驯马师教他。
陆时秋学得很快,他本来胆子就大,谨记要点,没一会儿,就能小跑了。
他们玩了一个时辰,中场休息。
苏场主亲自前来接待,为他们介绍各种吃食。
“这些都是我们马场的特色,外面买不到的。大家吃吃看,要是不合口味,我再让厨师帮你们换新菜。”
下人给每人端来一个木盘子,上面菜式都是一样的。
一杯冰冰凉凉的酸梅汤,方便易煮的冷面,清爽可口的时蔬小菜以及苏家秘制马肉。
马肉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马和牛都属于生产力,除非病死老死,不允许随意宰杀。
苏场主的马肉都是自家马场的马,由于平时跑得格外勤,肉质很劲道。吃起来也格外香。
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陆时秋很喜欢这个场主,人非常爽朗,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蔡文林还提起,“太可惜了。你应该继续读下去。说不定早就考中秀才了。”
苏场主也是个童生,听蔡文林的语气,对方成绩还挺好。
苏场主听后摆手,“父亲病重,家里生意无人打理,老娘孩子都得靠我养活,我哪能只顾自己呢。”
陆时秋对他更有好感了。对家人尽心,不把重担压在老娘和妻子头上,这个人差不了。
蔡文林也点头,突然问道,“你儿子启蒙了吗”
提起儿子,苏场主有些得意,“早就启蒙了。”
蔡文林笑了笑,“你儿子聪颖过人,说不定能把你失去的秀才功名考回来。”
而后他冲其他人道,“我以前总以为这世上的神童都是别人以讹传讹。但是十年前见过他儿子,我才知道,这世上真有神童。只是随意翻一遍,念几遍就能记住。脑袋瓜不要太好使。”
苏场主摆摆手,一脸谦虚,“可当不得你这么夸赞。他就是个孩子。短时间记下来,过一段时间又得忘。”
只是这样,也足够让人羡慕的了。尤其是陆时秋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红了。
蔡文林说罢又赞陆时秋,“陆案首也了不得。今年刚启蒙就得了案首,绝对是天资极佳。”
众人也纷纷称赞。
陆时秋往常脸皮很厚,但被一个年纪比他小的童生称赞,他当即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他转了转眼珠子,“我只是占了地利的光罢了”
众人颇有兴致,“陆兄有何地利”
“我家邻居姓顾,就是顾中丞的族人。他们族学的先生是个举人,我们是邻居,所以遇到不懂的问题,我就会上门请教。”
众人羡慕不已。
顾家那可是皇亲国戚。他居然能攀上,真得很了不起。
不少人心思活络开了,要是他们也能搬到顾家旁边,说不定也能攀上顾家。
可惜他们也只能想想。
陆时秋可是住在城西。
那边房子本就极贵。在座除了段清鸿还真的没有那个底气在那边置房子。
唯一能买得起的段清鸿,家里就有举人先生,根本不稀罕。
而苏场主听到陆时秋的话,眼神闪了闪。
众人吃完饭,各自去骑马。
陆时秋骑了半个时辰,有点口渴,到之前吃饭的地方喝水。正巧碰到苏场主在跟一个男孩说话。
那男孩大约十五六岁,瘦瘦高高,穿着一身青衣长衫,头戴方巾,典型的学子打扮。
陆时秋走进来,苏场主听到动静,忙迎上来,“陆童生,可是有什么需要”
陆时秋点头,“有点口渴。”
苏场主让下人去端水。陆时秋坐在椅子上等候。
苏场主把儿子叫过来,“这是陆童生,今年府试案首,你之前不是读过他的文章吗现在见到真人,好好向人家请教才是。”
苏沫阳眼睛一亮,上前拱手行礼,“小子苏沫阳对陆童生神交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陆时秋站起来还礼,“苏小兄弟太客气了。”
就在这时,下人端茶过来,苏沫阳眼急手快,帮忙递了过去。
陆时秋总觉得这小子太过殷勤,只是想着对方可能是让自己指点功课,也没放在心上,接过来,啜了一口,。
两人谈话时,陆时秋才知苏沫阳已于前年考中童生,也是府案首。
陆时秋有些窘迫,原来人家也是案首,而且还比自己早两年,他尴尬得咳了咳,赞了一句,“苏小兄弟真是少年英才。了不得。”
苏场主摆手一笑,“哪里,他只是侥幸而已。陆童生的文章就连周知府都赞不绝口,他哪里比得上。”
苏沫阳也点头称是。
陆时秋知道这是谦虚,可他不想把时间都用来客套上,岔开话题问,“苏小兄弟今年会参加院试吧”
苏沫阳点头,“是。去年名落孙山,今年再战。”
陆时秋心里一个咯噔什么案首都落榜
那之前自己县试取中四十七名,袁先生哪来的底气说他有可能考中秀才明明差得很远好不好
要知道,通过府试就是童生。有朝廷正式颁发的文书。三年两回,每年都有不少人折在院试上,这么些年积攒不少童生。
拿去年来说,报考的童生足有两千人,却只录取四十人。也就是说五十人中才取一人,几率比县试和府试低多了。
陆时秋心里更紧张了。
苏场主又道,“听闻陆童生邻居就是举人。也不知能否为我儿引见”说着还送上一个椭圆形苏家马场的玉牌,“凭借此牌可以免费过来骑马甚至是租赁。任何时候都行。”
陆时秋恍然,原来这人是想得袁举人指教
是啊。盐俭县举人那么少。如果能得袁举人指点,绝对比关门造车强。
陆时秋低头看了眼这令牌,环视四周,这苏家马场的马都是顶级好马,这玉牌极为贵重。苏场主为了儿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陆时秋倒也没有推辞,“等我回去问过袁先生再回二位。”
苏场主眼睛一亮,冲他拱手行礼,“多谢陆童生。”
说着又把玉牌往前递了递。
陆时秋摆手拒绝了,“无功不受禄。”
“只是一个小小玉牌。事成之后,苏某必定携重礼相送。”苏场主格外豪气。
他只是盐俭县的商人,平时接触举人的机会不多。就是想给儿子找名师都没有人脉。这次难得有个好机会,当然要抓住。
陆时秋看了眼苏沫阳,小小年纪就气度不凡,终于还是点头收下了,“也罢。陆某必定竭尽全力。”
苏场主和苏沫阳齐齐拱手行礼,一脸感激。
陆时秋回去后,就问了袁举人,对方得知此事,沉吟片刻才道,“可以。”
而后,陆时秋写信让人送到苏家马场。
第二日,苏场主就带着苏沫阳来陆家。
袁举人教完课,让孩子们自行学习,抽空见了他们。
袁举人考教过苏沫阳,这孩子不仅记性好,天资聪颖,最难得的是性子沉稳。
唯一有点不好就是他没什么阅历。
人的阅历用什么来形容呢
没有经过事的人写出来的文章就会带着点稚气未脱的天真。就像过家家一样。
而经过事的人就不一样了,字里行间全是真情实感的现实。也许文章未必精彩,但它会很现实,很犀利。
无论是哪种主考官都不可能选第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