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讴望着绝尘而去的捕快们, 双手掐腰, 愤怒不已。但他始终有点恍惚,还没缓过劲儿来,因为他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对他做出这种事
他活这么大,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当街踹倒在地上
这要是在北方,别说他出门如何了,就是他养的一条狗跑出去, 街上所有人都得给他的狗规规矩矩地让路。狗咬他们一口, 他们个个巴不得感恩戴德地跪地磕头道谢, 争相喊着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如今他刚进京第一天,本打算要在全城摆出自己的气派, 远播声名, 结果刚出门居然就被一个娘们唧唧的小捕快给踹了, 这等羞辱岂能容忍。
“哼,府尹的堂弟, 算什么狗屁东西。走, 去京府”
小厮们连连附和,撺掇自家侯爷一定要到京府好好算算这笔账, 定要把刚才那个小捕快擒拿了,狠狠折磨弄得死透了才解气。
“侯爷, 这京师之内贵族颇多, 不比咱们在北方一家大。才刚那个面嫩的捕快那么嚣张,是不是有什么门路”小厮戴正的性子一向谨慎,提醒秦讴在京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多思虑为好。
“那蠢货不是自己说了他是府尹堂弟,走门子进的。这年头小门户出身的,家里有个厉害点的亲戚就觉得自己特了不起。府尹堂弟怎么了,堂弟算什么狗屁东西,能比得过咱们侯爷”
其他小厮们都不服气,纷纷愤慨地为侯爷抱不平。
秦讴嗤笑附和“正是,我堂堂侯爷还要怕一个捕快不成。”
秦讴作誓要把京府闹个底朝天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奔袭至京府府衙门前,秦讴下车后就抬手爽利地掸了一下衣袍,扬首挺胸,气派昂然。
小厮立刻去京府门口,大声向守门的衙差通报秦侯爷来了。
“如今这京府府尹是谁啊”秦讴转动手上宝石戒指,漫不经心地半睁着眼睛,随口一问。
“韩温。”戴正答道。
秦讴转动戒指的手瞬间停住,眼睛全部睁开,瞪着戴正,“你怎么不早说”
“奴是想说来着,可刚才那光景侯爷正在气头上,大家都七嘴八舌的,奴不好再插话。”戴正抱歉地行礼。
秦讴频繁地眨了几下眼睛,方想起来刚才那个嚣张的捕快说他叫韩原,姓韩,是了,那应该就是韩温的堂弟。
“侯爷还去么”戴正观察到秦讴犹豫,善解人意地出声再询问。
“去这账若不算清楚就丢尽了本侯爷的脸”秦讴深吸口气,整理一下衣服,那厢府衙已经来人请他进去,他就大迈步往里走。既然是去见韩温,那他必须摆足十二分气势。
在戴正看来,侯爷现在的样子就是在虚张声势,瞧他刚刚深吸那口气就能看出来,侯爷特怕见韩温。也难怪他怕,侯爷一共见韩温三次,三次都吃亏了,因为韩温每次都害得侯爷被老侯爷揍得下不了床。
韩温正打算离府,忽听人说秦侯爷来访,便叫人备茶,在正堂见他。
韩温慢悠悠品茗之际,就见秦讴气势汹汹进门,带着好大一股怒气。虽不明具体情况,但对方此来的目的已然明了,必定是来找他麻烦的。
韩温放下茶碗,淡笑起身,不慌不忙地按照礼仪规矩迎了秦讴。毕竟在爵位品级上,秦讴大于他。
秦讴见韩温给自己见礼,气势稍足了些,开口便忿忿地质问他“你故意跟我作对”
韩温淡然落座,不紧不慢地回他“不敢,没那个闲心。”
这话外之意再明了不过,他没有那个闲工夫跟他一般见识。
秦讴那个气啊,韩温这厮依旧就跟从前一样,嘴巴上淬了剧毒,一张嘴就能气死个人。
“你少在那装蒜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算计我。以前的事儿是我宽宏大量,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但这次你派人当街羞辱我,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今天你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就告到陛下跟前去,誓要把你们韩家铲平才甘心”
秦讴越说越气,最后吼起来,随手就把手边的茶碗给拨掉地上。
秦讴没注意到的是,他弄洒的那碗茶的茶叶都是碎的,且成色不好,明显是陈茶底。
“我派人羞辱你”韩温撩起眼皮,瞅一眼秦讴,对于他的大吼大叫,韩温毫无情绪上的反应。
韩温的举止神态永远是这样,淡若水,却疏离而有礼节,叫人怎么都挑不出错,却也正是因为如此,特别容易叫人恼火。
秦讴更怒了,“你还跟我装真是可笑,你那个堂弟早就跟我自报家门了,说他是靠你的关系走门子进的京府,让我有事儿尽管找你算账。若非你的吩咐,他岂会那么嚣张,狗仗人势”
“我堂弟”韩温眸光轻微闪烁。
“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你想故意拖延敷衍我是不是今天咱们必须把账算清了”秦讴拍案而起,如虎啸一般吼叫,以至于院外路过的衙差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算账的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韩温言外之意,秦讴言之无物,在说车轱辘话。
“你”秦讴一口气闷堵在胸口,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我堂弟,”韩温需要适应这个称呼,淡声再问秦讴,“他怎么你了”
“他把我踹”
秦讴见到韩温就分外眼红,气得发懵。此刻他觉得自己挨打这种丢人的事如果说出去,实在有损于他们秦家的威名,他们秦家可是武将出身。特别是在韩温面前,他不想被嘲笑学艺不精。
“他对我大不敬,拦住我的马车不说,还嚣张地把我的人都给打倒在地。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我的人都不及反应,简直就是一条疯狗你们韩家人果然都是一副德行”
韩温听秦讴形容华阳公主是一条疯狗,终究没忍住,噗嗤笑了。
这一笑令秦讴愤怒无比,他认认真真跟他叙述经过,声讨他,韩温居然像对待一个哭闹的孩子一般,态度怠慢,居然还敢笑。
这厮分明是把他笑话看
韩温真没想到华阳公主居然会武,更加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做出当街殴打秦讴之举,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她倒是藏得深,确是一名不走寻常路的公主。她一名皇女能在宫中那样规矩森严的地方学成武功,想必花费了不少心思,可见她这人机敏百变,有些小聪明。
“好啊韩温,你居然敢笑话我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嚣张的人了你等着瞧,我这就进宫请陛下评理去。到时候你被废了官,贬为庶民,可别怪我当初没给你留情面”秦讴立刻拿皇帝要挟韩温。
“劝你别自找麻烦。”韩温清减了嘴角的笑意,语调温和地劝告道。
“你少威胁我”秦讴气得跳脚,“我堂堂侯爷居然被个小捕快给打了,难道还没地说理去你不要以为你们韩家排名在前,你就可以嚣张,这天下最大的是圣人不是你们韩家”
秦讴愣了下,马上纠正自己刚才最快暴露出去的话“我是说我的下人被打了,但他们被打,就相当于打了我的脸,跟打我一样”
韩温淡笑不语,听破不戳破。
秦讴转身就走,他真决定进宫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何处被打”韩温突然问。
“朱雀大街,你少装不知情,推卸责任”秦讴立刻转身回答,再度警告韩温一次,“不管怎么样他是你堂弟,他还是走门子进你京府,做你的属下了,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天你若现在肯把你堂弟交出来,生死由我处置,我便顾着我们秦韩两家以往的交情,饶你一遭。你若不交人,没得商量,圣人跟前评理去。”
韩温知道公主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听秦讴说在朱雀大街,他立刻明白缘故了。
“朱雀大街不论贵贱与否,车马必须慢行,以免误伤百姓。”韩温语调刻板地给秦讴陈述规矩。
“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讴质问韩温。
“秦侯爷若执迷不悟,怕是很快就会在京师出名了。”韩温伸手示意秦讴,请他自便。
秦讴动了动眼珠儿,在心里偷偷琢磨了一番。该死的,他竟然觉得韩温说得有点道理。他意气奋发地进京,便是立志要声名远播,给秦家长脸,如果刚进京就弄个不守规矩的恶名顶在头上,他父亲听说后肯定会恼火。
韩温见秦讴有所犹豫,继续劝道“既然只是你家奴被打,并非你被打,倒不碍什么。权且当做他们替你受罚,京府也不追究侯爷违规之举。”
他明明被打了还被狠狠踹倒在地上
秦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隐瞒这事就是多此一举,因为当时目击的人不止他自己的人,还有韩温堂弟身边的那些捕快。
秦讴气得在心里直骂自己蠢笨,可嘴上已经不能改正,毕竟他刚才已经再三强调不是自己被打。此时若再改口,反反复复,只会更被韩温笑话。如今只能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反正他就不认,最多双方各执一词。
秦讴气呼呼地从京府离开后,心里越发觉得不忿,更为自己的蠢感觉到生气。身边的小厮们纷纷议论起来,告诉秦讴这次八成又被韩温给忽悠了。
“真照规矩,京府的人随便对侯爷动手,是大不敬,他们的错更大。”
“韩府尹的堂弟是靠走门子进来的,为官谋私,错也更大。”
秦讴坚定应承他们“对”
戴正担心这事儿有内情,还是应该缓缓再应对,忙在旁劝秦讴,“要不先等等看,侯爷每次跟韩温斗都没赢过。”
“那老子这次就要赢一回”秦讴立刻被激将得斗志昂扬,偏就要请折子进宫。
次日,韩温收到了皇帝的宣召。
垂拱殿内,秦讴将自己准备了一晚上的告状话畅快地在皇帝跟前陈述完毕,严正恳请皇帝惩治韩温韩原兄弟二人。
“韩原。”萧绍沉吟了下,挑起眉毛。
秦讴心里不禁纳闷,明明韩温的名字分量更重,为何皇帝要重复那个小捕快堂弟的名字
秦讴的姑母乃是宫中的秦贵妃,萧绍令秦讴先与其姑母相聚,然后就招来萧婉细问此事。
“你昨日是不是又给爹爹惹事了”萧绍质问萧婉。
“没有啊,昨日女儿在京府帮忙破了一桩命案呢。”萧婉无辜眨眨眼。
“你打了秦讴的属下”
萧婉愣了下,随即敏锐地注意到萧绍的措辞,打了秦讴的属下。看来秦讴觉得自己受打丢人,没敢说出来,这人可真是蠢得有点意思,毫无北方人的豪爽实在。
“爹爹,他在朱雀大街驱车疾驰,女儿拦下好言相劝,他竟嚣张挑衅,丝毫没有醒悟之意,不仅辱骂女儿,还宣称要让车马更快。此等恶风岂能纵容,女儿必须要让长长教训。况且当时那些家奴们一起围攻对女儿动手,女儿若不还手,此刻怕是已经驾鹤西游去了。”
既然秦讴省去了他受打那段,那萧婉就善解人意地配合秦讴,也省去了她动手打秦讴那段。这可不算她撒谎,后半段确实是秦讴的那些属下们动手要打她。
“不许说这种话”萧绍忌讳萧婉说驾鹤西游这四字,“这秦讴胆敢如此欺负你,该当受教训,你打得好。”
“爹爹,暂且不好让他知道女儿的身份,不然女儿在外打人的事儿暴露了,传到娘娘的耳里,又该受训了。再说秦讴初次进京可能不懂规矩,女儿不跟他计较,反正他已经受过教训了。”
萧婉怕皇后母亲得知此事后,会以此为理由限制她出宫。她之前好不容易拿自己破案的功劳游说皇后,加上有太后说情,这才勉强让皇后允了她现在这种状态,这努力维持出来的平衡可不能被打破了。
萧婉俏皮地拉住萧绍的胳膊,小声跟他商量道“爹爹,这就是我们父女之间的小秘密,不说出去。”
“好。”萧绍宠溺地笑着应承,很难拒绝这磨人小丫头的要求,况且他本来也没打算重罚秦讴。
“爹爹,女儿可聪明了。女儿打得是韩温堂弟的旗号,以后女儿在外不管怎么丢人,都是丢韩温的脸,跟皇族没关系。”萧婉主动邀功道。
萧绍被逗得哈哈大笑,故意唏嘘叹道“那可苦了韩温了”
“他若连这点事儿都担不起来,不堪重用。”萧婉正经道。
萧绍连连赞同点头,不过还是在心里小小地同情了一下韩温。他女儿好是好,不过磨人起来也够人喝一壶了。
一炷香后,萧绍再次宣见秦讴。
秦讴在姑母那里聊得极好,再来觐见皇帝的时候,信心满满。因为才刚姑母跟他保证了,以后在京中她一定会好好护着他,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京中规矩多,不比北方,你才来不熟悉,在所难免。”萧绍御赐规矩一本,令秦讴回去好生研读,随即就打发走了他。
秦讴一脸发懵地捧着规矩书离开皇宫,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表达错了。为何他堂堂侯爷被个小捕快揍了,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戴正在旁叹了口气,“侯爷,奴早就劝过您,斗不过韩温。”
“再说我削了你的嘴”秦讴恶狠狠瞪一眼戴正。
戴正马上捂嘴噤声。
这韩温莫非京师已经混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还是他给皇帝灌了什么汤
秦讴转念再想,这事儿可能输在他自己蠢。怪他之前突然发懵,居然把事情往轻了说。如果他坦白说是自己挨揍了,事情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不了了之。
不过现在这样也有好处,至少他挨打的事儿没被宣扬出去,他不至于太丢人。如果韩温的堂弟和那些捕快们以后胆敢宣扬,他就拿诬陷侯爷的罪名再治他们也一样。
他这次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没关系,这仇他记着了,父亲说过,卧薪尝胆十年不算晚。
韩原,还有韩温,你们都且等着,我秦讴与你们势不两立,肯定要你们好看
“侯爷,那天的事儿可不光咱们看见了,韩原带的那些捕快都知道。您挨揍的事儿怕是瞒不住。”戴正还是忍不住提醒一下自家侯爷,不然他真怕他们的傻侯爷想不到这点。
“你个混账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秦讴觉得自己快气飞到天上去了,抬脚就踹戴正一脚,骂他不中用。
秦讴回府后,家奴呈上老侯爷的信。
秦讴打开来瞧,原来是他走后,他爹爹忽然想起一件事没嘱咐,派人快马再送信来叮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