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寡夫”骂人家已经死了的妻子, 细想想,还挺残忍, 何况她又骂的理直气壮。
颁玉后知后觉, 倒是罕见地从脚底板升起一股愧疚来。
这愧疚之气到达舌尖, 颁玉张了张口,婉转了些“当然,我仙小言微,看事情也没那么透彻,魔尊大人要是听不过去,就当我刚刚是胡言乱语罢了。”
“仙子说得很好, 有些事真神身在高处或许看不到也不愿说出口, 仙子能把话说出来,我就安心多了。”魔尊笑了笑,又目露期盼, 试探道,“我看仙子的想法很是独到,那不知仙子,如何评判上神赐我的那晚恩爱。”
颁玉龇牙咧嘴, 抖了一抖, 抱着手臂道“魔尊大人这话, 说的卑微了。”
衔苍眸似那夜空的朗星, 亮起微弱的光“怎么说”
“琼华是神,想走无情天道肯定不是突然就决定的,那么, 与魔尊大人那什么恩爱,自然也不会是突然的决定。剥情去爱问道于天的,自古以来还少吗你见可有哪个,剥情之前,随便找个人体验一晚再剥的”
衔苍轻咳一声,竟然脸红了。
倒不是想起那晚脸红,是颁玉生生把他给说脸红了。
“要我说,自然是上神很早就惦记你了呗。”
衔苍忍不住笑了起来。
颁玉啧啧感叹“瞧瞧把你给高兴的。依我看,琼华肯定是惦记你很久了,从前有情,自然也就有理智在,将那情压上一压,束缚在心里,专心问道。后来琼华想做无情神,自己无所谓,反正她是神,什么都看得开,但给你留遗憾就不好了,所以啊,就让你完愿。就之前咱们看怨妖的那场戏,我觉得说的很对,可不就是让情消失之前,有个用处,也能圆了你的痴心。”
衔苍笑看着她,笑容越来越明显。
“所以啊”颁玉抛着桃花一边玩一边哄,“她心里有你,我敢这么说。”
衔苍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这次半点都不沙哑,也没了魔音,清清朗朗的笑声,相当干净也十分开心。
颁玉握住桃花,又道“连我这桃花都知晓,神仙孕子十分罕见,定是天地真情,你们才会有辞吾。她若只是将那一夜高高在上赐给你,既轻贱了彼时身为仙尊的你,也轻贱了她自己。”
衔苍笑好了,敛眉点头,淡淡道“嗯,仙子说的有理。”
“高兴了”颁玉蹲下来,左右观察后,探问道,“既然高兴了,我问个问题,你能给我答案吗”
“哦”衔苍好奇,“这世间,还有什么问题是仙子算不出的”
“诶神仙算不出的东西可多了。”颁玉道,“譬如人心,又譬如这世间所有不合命数天地规则发生的那些奇迹。”
衔苍跟着她一起歪头“那仙子要问什么”
“你儿子到底怎么来的”颁玉问道,“你说你不清楚,我是不信的,孩子的父母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一定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从哪来的。”
衔苍再次笑出声,拖在地上的乌黑长发随着他的笑颤着,星辉映着,灿灿生光。
衔苍笑完,见颁玉双手托着下巴,还在认真等他的解答。
他垂下眼,指尖轻轻点着落在他斗篷上的桃花瓣,缓缓说道“我也是猜测。”
“大胆说”颁玉的桃花枝化出了一方小矮凳,她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道,“本仙有的是时间,今晚就在这夜空下,听魔尊讲过往”
衔苍正要说,又见颁玉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诶先说好,本仙并不是过度热情之人,也对这些陈年旧事不感兴趣,真的。本仙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也好助魔尊早日寻回上神。”
衔苍笑得好看。
这样的颁玉,话多又好动,浑然天成,又有人间烟火气。他想起自己刚到九重天时,也如此多话,那时琼华看他,是不是就如现在他看颁玉
“琼华历劫时,很多事情我已记不清了。那是神界仙界的大动荡,连人界都血海横流,异象丛生,雷在身侧,混沌之时,我对上琼华的目光,看见的,就是那一晚。”
颁玉动了动眉头“看见”
“是。神劫落下时,琼华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映在了电闪雷鸣中,那么多的碎片中,横在我与琼华面前的,就是那晚。”衔苍捏起桃花瓣,放在颁玉的手心,“她也看到了,她想了起来,我当时本已万念俱灰,可她想起来的那一瞬,我心里也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我缠住了她。”
“嗯”颁玉眼睛一亮。
“想把她拉出雷劫阵。”
颁玉“嗯”
衔苍抬起头,看向颁玉“她吐出了一枚明珠给我,把我推了出去,明珠捂化后,就是辞吾。”
显然,他这是讲完了,听语气,这应该就是结尾了。
颁玉没听过瘾。
“她把你推出去,之后呢”颁玉追问。
衔苍盯着她看了好久,忽而一笑,说道“之后我就做魔尊了。”
语气寂寥,声音发颤,尾音魔气重,沙哑得很。听起来,他并不想提从被琼华推出去,到成为魔尊这中间发生的事。
他心跳很快,思绪也乱。
颁玉啧了一声,怕他走火入魔,本就脆的身体,仙心再不稳,那就惨了。
颁玉一挥手,照着衔苍的脸,糊了一把安神桃花。
衔苍愣愣睁着眼睛,桃花瓣如雨落下,似流动的屏风,隔开了他与颁玉。
花间观呆美人,美人就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颁玉看饱了美人,一个开心,说道“魔尊也算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小仙不才,只能抛点花瓣,让魔界内的大昭人,能在这桃花落雨时,获得瞬息安宁心。”
她这次挥了满袖,桃花一把化千万,飘飘洒洒,从穹顶飘落。
说来也奇,虽颁玉自己没注意到,但从天落桃花雨的那刻起,魔界的狂风沙暴就平息了。
未睡的守夜人与大昭的士兵们纷纷仰望夜空。
花雨似从星辰而来,亡灵低声轻唱着归乡曲,没了从前的凄婉悲凉,像母亲哼唱给孩子的摇篮曲。
衔苍站起身,和煦夜风拂走雪白斗篷上的桃花瓣,像极了和风卷走细雪上的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