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雄
阿麦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我在营里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受欺负,他们都说我女气。身材瘦弱也就罢了,可偏偏还长了张这样的脸,连根毛都不长。有下作的人还逼我脱了给他们看,说要看看我到底长没长男人的玩意……」
说着说着,阿麦的声音便有些颤抖,像是那些事情曾真实地发生过在她的身上一般。她不怕做戏,因为在前面的几年,这就是她赖以生存的本事,所以这些话说出来无比的真切,彷佛字字都带着辛辱的血泪。
唐绍义脸色由红转白,再渐渐转青,「别说了!阿麦。」他扶住阿麦微微颤抖的肩膀,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抿着唇脸色铁青地看着阿麦。
「大哥!」阿麦红着眼圈看了看唐绍义,然后别过了眼神,用力吞咽了下吐沫,涩着嗓子说道:「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长成这个样子,有的时候都想干脆把脸划花了算了,省的再因为这个受人欺辱。再说我以后怎么娶媳妇啊,人家姑娘准得嫌弃我长得女气,不够男人。还有,大哥,」阿麦又突然抬头看唐绍义,一脸紧张地问道:「我都十九了,一根胡子都没有,如果我要是一直不长胡子怎么办,那岂不是跟宫里的太监一样了?」
听她这样说,唐绍义的脸色缓和了下,用拳捶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傻小子,没事胡想些什么,这就想媳妇了?你才多大!等以后再长几岁,身体养得壮了,谁还敢说你女气?就你这样的相貌,而且个子也不矮,以后再长点肉,那可是名副其实的英俊威武了,说媒的能踩破家里的门槛。放心吧,傻小子,媳妇是一定能说上的!」
阿麦不好意思地笑笑,问:「真的?」
唐绍义也笑了,不过却没回答,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阿麦的肩膀:「行了,好好养伤吧,我得走了。」唐绍义把他的披风往阿麦身上一扔,便跳下了车,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挑起车帘说道:「你再等等,我想法去给你寻摸条裤子来,别老光着腿对着徐先生了。」
阿麦轻笑着点头,唐绍义也不由得跟着挑了挑嘴角,看着阿麦的笑容有些出神,然后猛地回过神来,撂下车帘扭头便走,直到离车远了这停下来,站在那里怔了怔,突然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夜色中传出去很远,吓得唐绍义自己也是一惊,四处扫看了一下并没人注意,这才低低咒骂了两句,大步地向自己营中走去。
夜色之中,还有军官领着士兵在巡营,举着火把在一片片的营帐之间穿行,像是一条游龙,悄寂无声地在军营里盘旋,只偶尔发出一两声金属盔甲的摩抆声。
徐静往常下车活动手脚的时候,大多都是在骡车的周围随意地伸伸胳膊动动腿,可今天他活动的范围却有些广,他先是转悠到了商易之的营帐,见商易之没在营中,他也没问,只是随意地问了门口的侍卫一句张生哪里去了,便有人告诉他说张生陪着将军巡营去了。徐静点了点头,又背着手往回溜躂,那侍卫见他连火把都没举,便很是殷勤地要去给他点个火把。徐静摇了摇头拒绝了,高深莫测地晃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上。那侍卫有些糊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夜空,然后一脸不明白地看着徐静。
徐静咧着嘴角笑了笑,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也没搭理那侍卫,转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也没回骡车那里,往山前走了没多远,果然见商易之就带着张生一人从前面过来了。
「先生?你怎么来了这边?」商易之有些奇怪,他转完大营之后又去看了山前的哨卡,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徐静,更想不到徐静不在骡车里休息,大半夜地往这边来干什么。
徐静瞥了眼在一边给商易之举火把的张生,抿了抿嘴,笑道:「夜里无眠,出来看看月色,不知将军可有兴致一同赏月?」
今天只是初五,天上月亮的形状可想而知,再加上这荒郊野外之中,又是初冬,万物萧条,即便是月圆之时也没什么赏头,更何况这刚露个牙的新月呢?
不过,既是赏月,那自然就用不着火把了。
商易之目光闪动,笑了笑,挥手遣退了张生,对徐静笑道:「既然先生相邀,那易之就只能相陪了。不知先生想去哪里赏月的好。」
徐静四处看了下,指着军营后面的山坡说道:「那里可好?」
商易之点头,两人找了处平缓的山坡慢慢向上行。今夜虽无明月,可天上的群星却是灿烂,星光闪闪,衬得山间的夜空都不再是沉重的黑色,而是浓郁的深蓝,像一块上好的丝绒,挂在天幕之间,映出淡淡的光华,弥漫下来,给群山之间也蒙上了细密的纱,望过去影影绰绰,朦胧中透露着清晰。
张生举着火把远远地缀在后面,商易之负着手慢慢走着,神态悠闲而泰然,根本不问徐静为何要邀他来赏月。山虽不陡,可夜间行来并不轻松,徐静不比商易之,才只到半山腰便有些气喘了。商易之停了下来,笑呼呼地看徐静。徐静用手撑了膝盖,摇了摇头,叹道:「不行了,老了,老了。」
商易之没有去安慰他,只是找了处平缓的地方,从四周拔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坐下了才抬头对徐静笑道:「先生来这里坐一下吧,赏月也不见得非得到山顶不可,我看这处山坡正好。」
徐静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坐下。两人看着夜空一时无语,好一会徐静才突然笑道:「我知道将军在想些什么。」
转头见商易之略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徐静捋着胡子眯了眯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将军在想,这样迷人的夜景,旁边要是个美貌女子相伴该有多好,那才真可谓是侠骨对柔情了呢!为什么坐着得是个糟老头子呢?可惜,可惜了啊!」
商易之怔了怔,愣愣地看了徐静片刻,突然间嗤笑出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后来竟然止不住笑倒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山坡之上,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徐静却不笑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商易之。
商易之的笑容也渐渐停了下来,眼睛看着夜空,突然问道:「先生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