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四方形的静室,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的,唯有四角之处各立一座武器架,架子上从方天画戟到短匕,应有尽有。
黑色锁链从墙壁上伸出,拷在六名壮年男子的脖子上,他们一动,锁链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们跑的稍微远一点,那锁链便会拉得笔直,像圈狗的绳子一样将他们勒回来。
昔日风光无限的画皮师,如今却如一群丧家之犬,畏首畏尾的看着眼前男子。
那男子坐在静室正中央,肩上披着一件袖摆滚白色云纹的绯袍,两条胳膊慵懒的搭在身后的白狼身上,那狼身材修长,皮毛丰盛,宛若古书上描画的雪山之神,伏卧在那的姿态,仿佛一尊白雪堆成的狼图腾,此时此刻,却在那男子身后收敛起倨傲狂暴的眼神,黑色的眼睛半明半寐,涟漪着一层雪光。
而那男子脚边,摆着一只鎏金小酒壶,以及一只小巧的白玉杯。
修长手指提起酒壶,香醇美酒化为一道白练,落入白玉杯中。他将盛满美酒的白玉杯递到身旁,那白狼将头低下,用舌头一点一点的舔食美酒,姿态优雅。而他却提着系着酒壶的红绳,然后昂起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倒酒。
直到一滴酒都倒不出来了,他才丢了酒壶,醉眼惺忪的看那六人,道:“选好了没,是自刎还是本大爷亲自动手。”
“寒光大人!你我都是画皮师,生而高贵,您何苦为一群凡人出头!”有人不甘的对他吼道。
“生而高贵那说的是本大爷,跟你这王八蛋无关。”寒光瞥了他一眼,“收集美人皮没你们这种收集法,把一个村子的人都扒了算什么事?”
“我们有善后的……”有人死不悔改状。
“善后?是说把那一村的人堆在一起,烧的只剩舍利子么?”寒光摇摇头,“如果你们把那堆舍利子都吃下去,本大爷可以考虑一下放过你们。”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画皮师怎可能答应这种条件。
於是大家都只有一个选择。
“去拿武器吧。”寒光笑着起身,站立的姿态宛若一柄用清酒洗过的名刀,散发出酒香与血光,“你们一起上,若是能杀了我,就可以活着走出身后大门。”
六人先是惊惧的看着他,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转身朝武器架子跑去。
寒光笑着看着他们,然后猛然抬头,望向花艳骨站着的方向。
“闭眼。”他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花艳骨立刻像个小孩子似的抬起袖子,挡住眼睛。
她听到了出刀的声音。
然后,是刀子回到鞘中的声音。
至於那六个人,至死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按在花艳骨的手上,将她的手缓缓按下,她睁开眼,看到寒光笔直如标枪的身体挡在她眼前,便嘟囔道:“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啊……”
寒光没理她,而是皱起眉头,对领她到此的年轻男子呵斥道:“别带小女孩到这来,万一吓出病来怎么办!”
“……”花艳骨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寒光笑着低下头,两年不见,他脸上的娃娃肥褪的干干净净,站在花艳骨身前的,活脱脱一个英气逼人的大将军。
“在听。”他直直看她,看着看着,笑容缓缓收敛起来,冰寒入骨的问道,“是谁伤了你?”
从沉香镇来到京城,一路上花艳骨的伤已经好了六成,可到底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她伤在内腹,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这点小事以后再说。”花艳骨道,“咱们先说正事……”
“小事?”寒光笑得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然后,突然伸出手,将花艳骨往肩上一抛,一边往房间走一边没好气的说,“那正事什么的,咱们床上再说!”
在他身后,肩上画飞燕纹的男子目送他们离开,回去的时候,将一卷书信交给侍从。
半个时辰之后,这卷书信到了师傅的桌上。
小皇帝基本处於软禁状态,军国大事全都压在师傅肩上。
夜已深,更漏响,他批改完一卷奏折,然后递给身旁随侍的宰相。
“南诏平复,国泰民安,国师,您是否可以考虑废帝自立了巴拉巴拉巴拉……”宰相在一旁说个不停。
三千白发宛若初冬之雪,眉目清雅仿佛泼墨山水,他单手支着下巴,微笑着翻开下一卷奏折,声如箜篌碎,说不出的好听:“怎么办好呢?自从收了两个劣徒,我的爱好就急转其下,从征战天下……变成了调.教或者调戏弟子了呢……”
宰相沉默了好久,才重新整理好言辞:“就算是为了两位殿下吧,您就更要振作起来,为他们打下大好江山,所以请废帝自立吧巴拉巴拉巴拉……”
“恩?”师傅却拎着桌子上的那封信,眉头一皱,叹了好大一口气。
“怎么了?终於决定废帝自立了么国师?”宰相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的小艳骨回京了……”师傅拎着信,起身往窗边一站,顿时将天上那一轮新月都比得黯然失色。
他就像人间生出的一轮满月,夺了天地间所有的月色清辉,走到哪里,便生出一地的皎洁如银。
“我老了,没有魅力了。”他背对着宰相,用一种戏谑而又落寞的语气道,“所以……我的小女孩回来了,找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