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艳骨 梦魇殿下 2197 字 1个月前

第49章 枕边野兽说爱恨

回宫之后,已是月上柳梢。

挥退宫人,掠影和衣而卧,躺在花艳骨身旁,眉对眉,眼对恨,一如往常:凤血歌为解其蛊毒,彻底拥眠的模样。花艳骨瞅着他,冷冷道:“在我面前,你不必再扮作我师父的模样了。”

“嗯,我知道。”掠影深深凝视着她,“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认得出我。”

花艳骨闻言,忍不住自嘲一笑,侧过身去:“我是越来越认不出你了……不,或许我从来就没认清过你。”

掠影自她身后伸手,将她抱在自己怀中,清冽干净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如泉水叮咚,洗涤人心,无论是他的脸还是声音,都与他的内心千差万别,恍若陷阱,只听他轻轻道:“那我与你说说我的事吧。”

花艳骨反手一肘:“我不想听!”

那肘打在他胸口伤处,伤口立刻绽开,鲜血染红他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只单手枕着脑袋,缓缓道:“我却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

即便知道一切,又能改变什么呢?花艳骨心中嘲道,他走后,她曾千方百计地忘记他,可他的面孔却依然烙在她的心口,分不清是浓烈的爱还是浓烈的恨。现在他回来了,她的心里却只有一股沧海桑田的不适感,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一股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从此再也不见。

而掠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对你说过的话,有一半是假的。”他说,“但还有一半是千真万确的,譬如说,我的确是个死士,只不过不是赵如是家的死士,而是画皮师宗门的死士……”

宗门传承千年,自成体系,内部等级森严,而掠影归属於最底层。他打小被宗门收养,说是收养,倒不如说是圈养。百来个孩子被养在一处大院子里,每日起早摸黑,不但要为宗门画皮师们洗衣做饭,还要经受最严苛的训练,稍有怨言,便要拖出去一番毒打,然后跪在烈日之下暴晒,一边不停地喊“我错了”,若是管事心情好,他还可留一条命,若是心情不好,便让他在烈日底下晒死。

“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时候的红瓦白墙。”掠影躺在花艳骨身旁,静静地说,“每天都有人想要翻墙逃走,被抓住后,就吊在墙边柳树上,毒打至死,滴下的血水渗入树底,那柳树的叶子都是红色的。”

而且画皮师还不许他们吃饱,明明有一百人,发下去的食物却只有五十人份,饿得受不了了,就吃草根树皮,或者从树洞里搜罗些蝉虫煮了吃,春秋还好,可到了冬天,万物凋零,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吃不到。

“那时候做梦都想吃一块红烧肉。”掠影淡淡一笑,“醒过来的时候,更是馋得眼睛发绿,见到自己的手上的肉都要掉口水,恨不得咬下一块,吃进肚子里。”

於是某个冬天,发生了大规模械斗,就为了一些硬邦邦的馒头,一百名少年少女拼命厮杀,最后身强力壮的有馒头吃,而身体虚弱的人倒在血泊之中呻吟,乞求,哀号,有几个身体虚弱的没能撑到第二天,半夜时太没了声息,早上画皮师派人过来,一席草席卷着,便丢去了乱坟岗。

“你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抗?”花艳骨背对着掠影,突然问道。

“那时候年纪小,又被打怕了。”掠影笑,“更何况又发生了这件事,谁还敢想念身边的人?大家吃的馒头上,沾着的可能都同伴的血。”

那年冬天死了二十个人,料想第二年大家省一省,都能吃上七分饱的,谁料食物发下来,却只有四十分,恰是人数的一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宗门是故意的,其初衷就是想要他们为了食物互相猜忌,产生隔阂,自相残杀。

“我们的人数越来越少。”掠影淡淡道,“但活下来的都是精英。”

无与伦比的杀戮技巧、强韧无比的身躯,那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一群野兽,不懂何为礼仪,不懂何为孝悌,不懂什么是爱,只懂得冷漠、猜忌、厮杀。

“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却不是里面最强的。”掠影低声道,“所以我很绝望,因为不够强,意味着我活不到最后,总有一天,我会被最强的那个人杀掉。”

掠影不是最强的,但是他却是最狡猾的,十头凶悍无比的野兽,最后厮杀到只剩两人,他便是其中之一。但这已经是极限了,他那时候只有十岁,而对方却已经十六岁了,而且人高马大,满面红光,哪像掠影,因为缺少吃的,脸色苍白,又瘦又小。

“后来我才知道,那家伙是吃人的。”掠影冷漠地说,“被他杀掉的伙伴,全都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掠影虽然也心狠手辣,但是他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人肉。於是一边吃肉,一边啃草,且不论杀人技术如何,光是体能上两人便已经天差地中辊。而对方又很有耐心,他隐忍到冬天才出手。那个荒僻的地方,一到冬天就找不到吃的,掠影饿到半死,四处逃窜,对方却开始行猎,若被抓住,掠影便是他过冬的干粮。

若无意外,这个冬天便是掠影的死期。

“可活下来的人偏偏是我。”掠影自嘲一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场捕杀不同往日,是有观众的。豢养他们的画皮师宗主亲自到场,身后随着数十名衣冠楚楚的画皮师,他们信步闲庭,他们笑语连珠,他们看着掠影二人的眼神,就像打量两只上好的斗鸡。而掠影的对手也的确像只斗鸡,雄赳赳气昂昂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恨不得脱光衣服,让诸位贵人看看自己身上上好的肌肉。而掠影受了重伤,蜷缩在他脚下,嘴角隐着一丝嘲讽,看着这幅丑恶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