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振兴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件事, 细细思考背后原因, 他猜测乞丐有气节, 不忍讨要杂工们的辛苦钱, 因此把目标锁定在客船上的陌生人, 心中有道, 乞丐值得人敬佩啊。
他说的头头是道, 谭振学和谭生隐都快以为是真的了,不过两人懂得察言观色, 见谭盛礼面无表情, 认定谭振兴说错了,并不附和他。
谭振兴越说越兴奋, 眉眼都跟着鲜活起来, “父亲以为如何”
谭盛礼叹气, “明日问问再下结论吧。”
“”亏他慷慨激昂说了这么多, 竟然错了尽管谭盛礼没有明说,这点默契谭振兴还是有的,他绞尽脑汁地再想, 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原因了。
“时候不早了, 我们吃了饭回去罢。”念他们忙活半日早饿了,谭盛礼请他们下馆子, 京城口味和绵州略有不同, 住在大学,厨子是根据各州府的口味而备的饭菜,今天不同, 吃的是地道的京都风味,谭振兴吃得泪流满面,不是热不是累而是给感动的,他泪雨如下,“父亲,多亏有你教诲,否则儿子此生恐怕都没机会品尝这美味佳肴。”
呜呜呜。
谭盛礼“”
原来老祖宗是吃这些长大的,难怪性情豁达学识广博无人能及,是和饮食有关,谭振兴边吃边抹泪,邻桌的客人看得捂嘴偷笑,低头窃窃私语,谭盛礼给谭振兴夹菜,“莫哭了,你若喜欢,日后经常来便是。”
谭振兴剧烈地摇头,带着哭腔道,“不用。”全家人开销大,哪能常来饭馆吃饭,勤俭节约总没错的。
饭后,他问谭盛礼能否给谭佩珠她们捎些回去,谭佩珠和汪氏来京后没有离开过后院,捎回去让她们也尝尝,还有两个丫头,在屋里都闷坏了。
“好。”
谭振兴点了两个特色菜捎给谭佩珠她们,他去后院送菜,谭盛礼他们先回房舍,累了半日,谭盛礼让他们休息半个时辰再看书,说着话,在楼梯间碰到人下楼,谭盛礼侧身颔首,却发现面前的人没动,他抬头望去,却是陆甘通和绵州两个举人,他拱手。
但听陆甘通轻嗤了声,别开脸望着楼下,别扭道,“我有话与你说。”
语气僵硬,谭盛礼回眸望了眼身后,确认陆甘通这话是对他说的,邀请他去楼上房舍,陆甘通绷着脸,神色严肃,朝后边人说,“两位先请,我和谭老爷说几句话。”
趾高气扬,傲慢骄纵,看得谭振学蹙了下眉,抬眉看向自己父亲,眉眼温和如风,不卑不亢,极为从容,他眉头舒展开来。
往昔秉烛长谈,如今态度千差万别,再难有在绵州时的和气亲近,谭盛礼心底生出几分感慨,面上客客气气的请陆甘通进了房间,四楼视野广阔,看得很远,依稀能看到天空在湖里的倒影,陆甘通的房间在二楼,略微阴暗,他前两次来京也住在二楼,本以为是绵州考生不受重视的缘故,当时他问旁人,那人说三楼以上的房间,是留给文风鼎盛的州府考生的,万万没想到谭盛礼能住到四楼来。
房间格局差不多,家居摆设亦相同,但在陆甘通眼里就是认为这间屋的家具更好,明明都是从绵州来,凭什么谭盛礼能住到四楼,他肚里直冒酸水,不过想到有事和谭盛礼商量,克制住心底嫉妒,眺望着远处湖面装作不经意的问,“听说你要给振学说亲”
谭盛礼愣了下,想起谭振兴说这话时孙氏姐妹在旁边,想来是她们和陆甘通说的,他琢磨陆甘通的用意,沉思道,“来年就会试,我寻思着等会试后再说。”
陆甘通蹙了蹙眉,又问,“令千金多大了”
谭家有两女,谭佩玉已经嫁人了,剩下谭佩珠,年方十四,谭盛礼给陆甘通倒茶,没有回答,而是问陆甘通是否有什么事,女孩不比男孩,名声于她们更为重要,谭佩珠来京后哪儿都不去,恐怕就是担心惹上麻烦,谭佩珠心思透亮,比谭佩玉更甚,从她管束大丫头她们就看得出来。
“随口问问。”陆甘通生硬道。
谭盛礼聊起其他,陆甘通欲言又止,那日客栈他先行离开后就变相地和谭盛礼撕破了脸,加上纳了孙婉娘而孙婉娘又心仪谭盛礼,他心里更不服气,暗暗和谭盛礼较劲,绵州读书人来京后,他挨个上门拜访与之结交,故意要谭盛礼看他人缘多好,哪晓得谭盛礼不当回事,天天带着陈乞儿去外边转悠,还送陈乞儿去了学堂,完全不和其他人来往。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陆甘通心里闷闷胀胀的,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不是以往品尝的苦茶,茶叶清香,是掌柜给他们备的,每间房都有。
不知为何,陆甘通更不舒服了,他放下茶杯,望着谭盛礼那双和善的眼眸,语气缓和不少,“谭家没有主母,子女亲事可是由你做主”
男子不问内宅事,稍微注重名声的人家都不会让男子处理内宅事宜,但谭家不同,谭盛礼妻子去世多年,儿媳汪氏出身乡野理不清事儿,大小事都得谭盛礼拿主意,他这么问,是想确认而已,以免自己拉下脸开口,结果谭盛礼找借口搪塞他。
谭盛礼隐约猜到陆甘通想说什么,诚实道,“几个孩子手足情深,长幼有序,亲事依着年龄排,会试后就该给振学说亲了。”言外之意还轮不到谭佩珠,佩珠年纪还小,谭盛礼想多留她两年,她年幼失母,过得不好,大些了又帮着做家务活,她的亲事,谭盛礼自是要慎之又慎的。
他的话诚恳直白,陆甘通脸色煞白,心知谭盛礼猜到他意思了,没错,他想为儿子求娶谭佩珠,他见过谭佩珠,眉清目秀的女孩,天天和侄女待着,安静得很,同行几百里路,他几乎没听到过谭佩珠的声音,想来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儿子娶她。
岂料人家瞧不上自己,他拂袖走人,谭盛礼起身送他,到门口时,见陆甘通转身,眼神充满怨怼,“陆某以为谭老爷仁爱宽厚,却不想待人市侩至极。”
谭盛礼一头雾水,却也不作解释,目送他下楼,去隔壁看谭振学他们。
两人睡着了,衣领半敞,露出磨破皮而红肿的肩,两人能忍,到现在半个字不吭,他打开墙角抽屉,拿出备好的膏药,轻轻替其涂上,真是累着了,他给两人涂完药都不见醒,正准备收起瓷瓶,谭振兴回来了,闻到熟悉的药味,他眉头紧皱,看谭盛礼拿着瓷瓶,忙上前,可怜兮兮道,“父亲,我后背好像也伤着了。”
“趴着罢。”
房里有矮塌,谭振兴趴上去,和谭盛礼说起后院的事儿来,孙氏不知起了什么坏心,竟主动找谭佩珠她们说话聊天,他去时孙氏就在屋里坐着,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父亲,你说孙姨娘是不是包藏祸心啊。”他提醒谭佩珠小心点,谭佩珠让他用功读书别担心她,他不担心谭佩珠,谭佩珠的能耐他是知晓的,他担心汪氏,汪氏这人唯唯诺诺没有主见,被孙氏带歪了怎么办,谭佩珠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她罢。
“父亲,我们还是趁早找个宅子出去住吧。”周遭环境不好,汪氏妇道人家很容易出事的,而且看面相孙氏就不是省油的灯,假如哪天说服汪氏暗地给自己纳妾怎么办不是陷自己于不仁不义吗
谭盛礼轻轻揉着他发红的肩和后背,“过段时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