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2 / 2)

云倾天阙 素素雪 5114 字 1个月前

却在此时,一名近卫进来禀道:!!大帅,陛下召集了全体将领,叫您过去一趟。”

罄冉见那小兵异常恭敬,汇报的声音都比昨日响亮了几分,不免挑眉。看来今日蔺琦墨的冲锋,果真是极有效用。

初春的夜风仍带着寒意,军营中除去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声,极为安静,想来一场大战兵勇们都已累极,亦未从白日的沉痛中恢复过来。

中军大帐火光洞亮,蔺琦墨步入大帐,虽是站了一帐的将领,却个个屏气敛神,面色沉重,显然未从白日的溃退中回过神来。

凤瑛坐在主位,面沉如水,见蔺琦墨进来他笑着站起,迎了上来。拉了他的手臂,目光关切落在他缠着白色绷带的手臂上,感念道:“今日辛苦四郎。”

“陛下折杀四郎了。”蔺琦墨淡笑,被凤瑛拉着在次位上坐下。

“陛下,已经查明了!今日西峰军战死者一万三千八百余人,重伤两万八千六百余人。虽是比前日稍减,但依旧伤亡惨重。属下估计了下,敌军伤亡怕是只有我军七分有一。”

陆悦峰快步入帐,语气沉重道,见凤瑛点头,他扬麾落座,蹙紧了眉。

“这么硬攻,不是个办法啊,连日来我军在此已伤亡太重。我右军攻打左谷,那里地势最为陡峻,连日来死伤已有大半。”陆悦峰刚刚落座,右军都督朱继光便肃然扬声。

“老朱,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左军虽攻山势平缓的西谷,但那里布防的可是麟军精锐,这几日兄弟们哪个不是豁出了命。”刘潜冷声接道。

“是啊,这么硬打终不是个办法,敌军占尽优势,我军伤亡太惨重了。”

“不硬攻还能如何?狗娘养的!老子还不信就这么一个小山头还拿不下丫”,

“高进,陛下面前,休得无礼!”

陆悦峰蹙眉打断高进的话,登时帐中陷入了沉静,唯有蔺琦墨茶盖轻叩杯盏,发出一声声清悦的脆响。

凤瑛目光清淡在帐中扫过,最后落於蔺琦墨面上,微笑道:“童玟怀无论排阵、战法还是为人,四郎都是最熟知的,今日一战,四郎可有什么发现?”

蔺琦墨察觉帐中诸将目光都移了过来,舒缓一笑,将杯盏放下,抬头望向凤瑛,清声道:“诸位将领说的不无道理,这般硬攻确实不是个办法。玟怀乃我旧部,於我本是生死之交。对他,我可谓知之甚深。”

坐在主帅的位置上大言与敌军将领关系亲密,似乎有些不合常理。按理说,此刻蔺琦墨应该撇清关系才是,他却反道而驰。然而经过今日他的冲锋,再有些刻他话语坦坦荡荡,不卑不亢,众将倒觉出一股真诚和肃然来,不觉已是收了不服之心,听得认真。

“玟怀其人一身是胆,领兵却异常沉稳,喜谋定而后动。排兵布阵机动灵活,其为将谦和亲厚,每有战必亲涉陷境,冲锋陷阵。对兵勇,军纪严明,以身作则,擅於将心,能令兵勇合力团结。故而同样的兵将,在他手中常常能发挥双倍甚至多倍的战斗力。”

凤瑛眉宇微锁:“四郎对其评价倒是极高啊。”

蔺琦墨淡笑:“陛下今日也看到了,麟兵便是撤退,也不拉下受伤的兵士,攻防有序,丝毫不乱。这守在三尾峰上的四万麟军,乃沆州军、沽州军整编而成。这两股大军皆是玟怀旧部,更是精锐之师,是玟怀的死部。这场战,不好打。”

“筒将军,你这不是长敌军威风,灭我军士气嘛!”高进不满的粗声道。

凤瑛却历目扫了他一眼,微笑看向蔺琦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扣,道:“沆州军、沽州军与其说是童玟怀的旧部,倒不若说是四郎的旧部,便是那童玟怀亦是四郎啸北营出来的将领。”

凤瑛语气微缓,停了下望着蔺琦墨低垂的双眸,又道:“朕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四郎……”

“陛下是想令四郎前往劝降吧。”蔺琦墨忽而抬眸,打断了凤瑛的话,语气却是平淡而肯定的。

凤瑛面上笑容扩大,朗声道:“知我者四郎,却不知此事四郎可愿意?

蔺琦墨别开目光,睫羽跳动数下,终是点头:“四郎愿意一试。”

“好!仲卿,你这便令人前往三尾寨,传信於那童玟怀。明日辰时,朕亲送四郎上山。”

凤瑛击掌起身,一面吩咐着陆悦峰,一面握了蔺琦墨的手,诚挚道:”如此,明日便辛苦四郎了。”

蔺琦墨点头,却淡然道“陛下莫抱太大希望,玟怀素来刚直不折,忠烈不屈,这也是麟帝分明知他与我的关系却依旧敢任他为将的缘由。若要劝降他……”

见蔺琦墨连连摇头,凤瑛略微扬起的心又是一沉,却依旧笑道:“四郎尽力便是。”

喷薄的骄阳冲破云层,拂晓时分,两军已按约定在三尾寨前休战对持。两军阵前约千米的小土坡上早已摆好了一案,置有清酒。

辰时一到,蔺琦墨回身对凤瑛点头,转身便向山坡走去。於此同时,麟国军中童玟怀带着两名大将亦缓步而出。

罄冉一见对方三人出列,一个闪身便从凤瑛身后跃了出来,也不多言,迈步便向蔺琦墨追去。她动作突然,凤瑛抬手只指尖滑上她的衣角,转瞬她便冲出了大队,跟上了蔺琦墨。凤瑛缓缓收回伸於空中的手,双唇禁不住抿了下。

蔺琦墨听到声响,微微侧头,见是罄冉追了上来,微微蹙眉,道:“回去,不会有事。”

罄冉却不言语,只抬眸给了蔺琦墨一个坚持的眼神。

他相信童玟怀不会伤害他,但是她却担忧!毕竟在童玟怀眼中蔺琦墨怕已不再是他的上师、兄弟,而是个欲除之而后快的卖国求荣之辈。

蔺琦墨若有防备,她倒可以压下担忧站在青国队中老老实实的等着。可他偏那般相信童玟怀,那般确信童玟怀不会玩花样伤害他,这叫她如何能够安心!?

蔺琦墨见罄冉目光坚持,微微摇了下头,似是颇为无奈。接着便不再看她,目光直视前方,笑容闲适,缓步而行。

迎面而来的童玟怀亦直视着蔺琦墨,两人目划日交,缓缓走向对方。而童玟怀身后两人,面色复杂,那年轻一点的青年更是满脸都写着挣扎和激愤,烧得双眸通红,直直盯着蔺琦墨。

罄冉想,这两个将领怕是亦和蔺琦墨关系匪浅,不然岂会如此情绪激动。

待双方走上小土坡,蔺琦墨於童玟怀在方桌两侧站定,其身后两名男子握剑而立,满面防备。

蔺琦墨也不介意,面有微笑,一一扫过三人,目光柔和,最后落在了那名双眼通红的青年身上,笑道。

“一年未见,黑虎倒是精壮了不少。”

陈黑虎没想到蔺琦墨开口会说这个,便如以往万千个稀疏平常的日子里,大帅会把着他的肩,笑着说。

“小子,不错,功夫有精进。”

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他太熟悉了。所不同的是,以往听之会高兴的一天都眉飞色舞,会逢人便讲。

“大帅今儿夸我了!”语气中满是骄傲和欣喜。

可现下听来,却如鲠在喉,难受的他想冲口质问,质问大帅为何要弃国求荣!可面前人终究是大帅,是心中的信仰,陈黑虎双目圆瞪,终是什么也没说,冷冷的哼了一声,扭开了头。

蔺琦墨淡淡一笑,望向童玟怀,抬手道。

“童将军,请。”

“不敢,大帅请。”

童玟怀面色肃静,沉声回道。蔺琦墨却也不客气,点头便率先坐了下来,童玟怀这才於另一侧落座。

蔺琦墨执起桌案上的酒壶例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向童玟怀。两人相视抬手举杯,也不多言,各自便饮了一杯。

四周很静,桌案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挪来的,隐约可见斑斑血迹,印证着这里乃是修罗战场。小土坡的两边分别驻守着两军共计十余万大军,此刻却悄无声息。

“玟怀,你我相交已有十三年了吧?”

蔺琦墨抬手为童玟怀填上酒,又续上自己的,执杯轻抿,这才神情感叹地启……

童玟怀颔首还礼,道:“是。玟怀於大帅相识时还是肃帝身边的一个小侍卫,后来肃帝被先帝诛,是大帅求情,先帝才留我一命。那时大帅尚是少年郎,距今已有十三载六个月。”

蔺琦墨微笑:“今日我要说什么怕是你都清楚,我为何有今日抉择,你也清楚吧?”

“正是,玟怀都清楚。素烟阁中,大帅曾於万先生讨论麟国局势,当时先生便言,“凤瑛为帝,麟国大祸。玟怀记得,那日先生走后,大帅书房灯火彻夜未熄,那时玟怀便已隐隐觉得会有这么一日。”

蔺琦墨听他如此说,眸有微光滑过,叹息一声,低声道:“我与玟怀今日对决沙场,幸甚,悲甚。”

童玟怀亦是眉宇耸动,双眸翻涌,半响才平静下来,肃然道:“能与大帅交手,玟怀今生足矣。大帅,玟怀不是看不清世事之人。跟着大帅多年,大帅为麟国做了多少事,玟怀时时铭记於心,常以自醒。麟国本落后三国,且立朝以来久经动乱,叛乱三朝。本已到了非大治不可的地步,然国人却忙於争权,诸侯分崩,朝政混乱。大帅数次欲行苹新,却次次受阻难行,大帅为此日日难眠,玟怀也都看在眼中。玟怀虽非良才,却也并非榆木。大帅清楚的,玟怀亦清楚。自今上继位,麟国四代乱政,财富人。空前流失,年年有战,库府早已消耗一空。大帅年前领兵北征,虽一举灭燕,但实乃饮鸩止渴之举,是欲将内斗外引,延缓麟国衰败。然而陛下却不明此理,欲置大帅死地。”

童玟怀话语顿住,似不忍出口,叹息一声,才又道:“故而大帅毅然离开麟国,玟怀本期许陛下会因大帅的放权而想开,到时候大帅便又能回来了,可凤瑛的继位令麟国最后的一线希望也诮失殆尽。瑛国虽表面风光,灭了燕国,然这仗是越打越穷的。此番出征,牧场已无战马可征,府库无圆积可调,兵器作坊已断铜铁原料一大帅,您是大仁大义的雄才,然玟怀却只能做据守小义小恩之辈,麟国是玟怀母国,今上曾三次施恩於我。大帅对我的恩义,若此战结束,玟怀尚能有一命留下,定当衔首以报。”

他一翻话说的动容,听的其身后两人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

罄冉听他话语间不乏对蔺琦墨的敬重,句句锥心,字字沉痛,不免呆住。

蔺琦墨却是久久不言,半响才抬手拍了拍童玟怀的手,道:“我早知你!这次非是来劝降,只要和你说一句话。既然各有抉择,自此便是各事其主,玟怀万不可顾念旧情!自今日,我亦不会再存异心,当全力以赴。”

他声声铿锵,童玟怀身体一震,两人目光相交,瞬间便已洞察对方。

罄冉忽而觉得自己果真是多虑了,这两人对对方的熟知令人慨叹。所谓知己当如是吧,然而命运果真戏人,却将这样的两人摆在了生死相对的刀尖之上。

两人双手紧紧相握,蓦然童玟怀松开握着蔺琦墨的手,霍然起身,后退两步。但见他右手运力一撕,“撕拉”一声,左臂袍袖已被扯断。松手间,那一角袖袂在空中一卷,落於斑斑血迹的尘埃之中。

“今日童玟怀在此害袍断义,从此你我各事其主,再无旧义!”

他说着径直摸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竟直直向腰际刺去。罄冉尚未从方才的害袍中回过神来,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见蔺琦墨倏忽起身,右臂已是探出,紧紧得握住了那铎利的刀刃。

晓是如此,那匕首也已刺入了童玟怀的肋下,而蔺琦墨的手紧紧握着未及刺入的寒刃,血瞬时便自指缝渗出,滴滴答答的沿着寒光刺目的匕首向下淌落。

蔺琦墨却似并不觉得疼痛,双眸望着童玟怀殷红猝染的甲衣,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

童玟怀却一个用力将没入腰骨的匕首抽出,肃目而笑,道:“这一刀是在关山血战时欠你的,当时你便是以右腰为盾为我挡去了致命一剑,今日还上,来日战场必不再留情。还望你“好自为之,告辞。”

童玟怀言罢,再不看蔺琦墨一眼,捂着腰转身而去。那跟随的两个将领早已看得呆愕,此时才反应过来,用复杂的神情望了蔺琦墨一眼,跟了上去。

罄冉忙撕下一块衣角,缠上蔺琦墨兀自淌着鲜血的手,蹙眉不语。

蔺琦墨久久望着童玟怀的身影,半响才叹息一声,弯腰捡起那一角断袖,毅然转身向青国大队走去。

罄冉快步跟上,又回头望向那低落了两人血迹的方向,叹息一声。

“早知如此,又何必前来互相伤这一回一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