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1 / 2)

云倾天阙 素素雪 6290 字 1个月前

第六十五章:回到赢城

罄冉是真的疲累不堪,一日来躺在床上,只要闭上眼睛她便能沉沉的睡着。她觉得奇怪,在听到关於蔺琦墨的噩耗后,在身处此种境地时,她竟能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心境安宁地面对一切。

外面那人是她的敌人,是杀了她全部亲人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仇恨的敌人。然而此刻,她却莫名的相信他,莫名地觉得呆在这里很安全。

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这个小木屋让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家。虽然在木屋中他们一家人只欢度了一日时光,虽然这已经不是父亲亲手建的那个小木屋,但是这里记载了云家最后的欢声笑语,面对恍若梦境的一切罄冉还是不自禁地沉沦其中。

更或许是她从这木屋的一桌一椅中看出了重建木屋之人的心意,感受到他的这份用心,所以有些感触,所以她知道,狄飒在忏悔,纵使这份忏悔在罄冉眼中廉价的可笑,但是她却确定,狄飒起码是不会伤害她的。

这个小屋很安静,狄飒此次回京先於大军而行,随身只带了一个侍卫,虽是奉旨,却也是微服回京。

昨日他本已过了庆城,可临到下午雪琅突然急躁了起来,非扯着他向回赶。雪琅甚少这样,再加上它极具灵性,狄飒心中有异,便跟着回返,不想竟救了昏迷在树林中的罄冉。

他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一幕,她无声无息地躺倒在树林中,身旁还躺着一个面色早已僵硬,瞪大双眼的男屍,月光照在那一片天地,四周都笼着死亡的气息。当时他真的以为她已经死掉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停止了跳动,天地甄灭。

幸而她还活着,如此对於她已为人妻,为人母的震惊和苦涩,相较而言也就淡了。因为狄飒一直知道,在罄冉面前,他从来连奢望的资格都没有。纵使他的爱来的虔诚,甚至卑微到小心翼翼,然而依旧换不来她一次回顾。这是他的命,此生早已注定的命。

救起罄冉时,庆城早已关闭了城门,狄飒只得将罄冉逮到了苍岭。小木屋是他在三个月前亲自重修的,只是希望若有一日罄冉回到这里,看到这个小木屋,能有一点惊喜。他不曾想过用此得到原谅,只是心里想到了,便这么做了。倒真没料到,竟有机会亲自带着罄冉来了这里。

昨夜他一面将罄冉带回木屋,一面已让侍卫潜入庆城,一早那侍卫便带回了安胎药,他更是亲自熬药,不假他人之手。

一日来罄冉很配合,不管他给她端去的是药,还是吃的,她都安安静静的用尽。然后会抬头对他说谢谢,目光神情看不出情绪来。

这夜,屋外月上中天,清辉明照,狄飒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显然这一日和罄冉相处虽是没有欢声笑语,但是却也让他觉得异常宁静温馨,只因有她在身边,便是不言不语也让他贪恋。再想着明日罄冉便要离开,这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狄飒犹豫几下还是坐起身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向罄冉的屋子走去。

罄冉睡得迷迷糊糊,蓦然觉得不对,睁开眼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床前,罩下一大片黑影来。此刻他正伸手向她探来,大掌便在她面庞一寸处,罄冉心一惊,霍然坐起身向床后退去,满脸警觉地盯着床前的狄飒。

“你做什么?!”

狄飒似是愣了下,面上蓦然由恍惚转而一慌,再转为黯然,接着又是尴尬。似被蛇咬了一般,他忙将伸出的手收入,清咳一声,道:“我……我是怕你发烧,昨日……在树林里你似是受了寒气。”

今日一个白天,她都好好的,此刻岂会发热?狄飒一点也不会说谎。

罄冉愣了下却也没有挑破,松了口气,只冷声道:“我很好,你可以出去了。”

见她别开头一脸冷漠,狄飒面色再转黯然,他就是那样的招人厌恶,让她这样摒弃。点了下头,狄飒依言向外退去。

许是白天睡得太多,这下又被一惊,罄冉头脑竟异常的清晰,再无睡意。也许是当了母亲,心也柔软了起来。也许是心里压了太多事,有点无法承受,罄冉只觉这样的深夜她无法让自己独自呆着。

瞥向狄飒缓步而去的寥落身影,她到底还是启口,轻声道:“你……和我说说话吧。”

狄飒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将耳边的话默念了一遍,这才猛然转身,目光灼热的盯住罄冉。

感受到他满是欢喜的眼神恍如实质般落在自己的身上,罄冉忽然抱住双膝,仰头一笑,道:“坐吧,我们说说话,这次你帮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她这一笑倒是让狄飒一阵受宠若惊,忙在床边的小木椅上落座,一时竟有些不知将手脚放在何处的无措,更别提去找什么话题了。

罄冉也只是一时冲动,此刻狄飒真坐在了身边,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和他谈心,向他倾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别的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时屋中安静的能听到狄飒微显凌乱的呼吸声。

到底还是罄冉先开了口,平静地道:“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吧,随便什么。”

狄飒一愣,呆呆望了眼罄冉,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是从何说起。

倒是罄冉撇他一眼,又问:“你这次脱离大队回京,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为我耽搁了行程,没有关系吗?”

历来朝廷对大将的管理都极严,尤其是在外的将领,没有旨意不能回京,有了旨意也只能按照皇帝的圣旨在规定的限期内抵京。狄飒这么只带一个侍卫,微服回京,很是不寻常。

狄飒再度愣了下,接着忙是一笑,道:“也没多大的事,就是前些时日京城出了件案子,牵扯到……”

他的话尚未说完,罄冉便打断他:“你没必要告诉我。”

罄冉本是想起此事,又觉屋中静的让人尴尬,这才随口提上一下,倒是不想狄飒要将匆忙回京的缘由细细道来。这种事情历来机密,罄冉本无心探究,听他一提话头,自然也就本能出口打断。

可狄飒却一时没了声音,像是说错了话的孩子一般愣在了那里,眼中竟还有着几分无措的祈求,似是生恐罄冉生了气。

这样的他也确实莫名的便让罄冉生起一阵烦躁,别开头,声音微冷。

“我无意探究你们战国的内部党争,砮王殿下若是愿意,就跟我说说你的母亲明妃娘娘吧。我听说当年是她提醒英帝处理我父亲的,也是她向英帝替你讨了那份差事呢。”

狄飒不想她会说起这个,顿时身体一僵,看罄冉面色竟瞧不出个喜怒来。他默然良久,才张了张口,轻声道:“你……都知道啊。”

罄冉却是一笑:“我还不至於糊涂到不知仇人是谁的地步。”

有多少年,仇恨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她费尽心思才查出当年的一切。多少个日夜,她心里默念明妃和英帝的名字,发誓要手刃此二人,可惜的是明妃没等她寻仇便一命呜呼。

当年的事,狄飒只是个刽子手,若没有他,也会有别人。主上之命不可违,再加上狄飒当年年龄尚小,可能真是无心之过。从这一点来说,或许狄飒没有那么可恨。但是那幕后的指使者便巧便是他的双亲,这让罄冉尤其不能原谅他。

见狄飒不语,罄冉再次问道:“说说她吧,我想听听看。”

看了罄冉片刻,狄飒才缓缓道:“我母妃和那些宫妃们不一样,她没有好的出身,只是乐府台的一个舞女。没想到被父皇看上,得了宠幸。宫里的女人生活本就艰难,尤其是受到宠幸又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母妃在有我之前,也曾怀过两次孩子,但都未曾诞下,虽然她没有和我提及过这两个孩子的事,但我多少能猜到发生过什么。母妃是个要强的女人,凭借着姿色和手段,也得到了几年父皇的宠爱。我出生时,母妃已荣升昭仪父皇也开始越来越离不开母妃。母妃对宫人很凶,宫人都说她脾气不好,是最不好伺候的主子。可我却知道,那是因为母妃没有好的出身,虽是得到了父皇的宠爱,但是下面的人背地里都看不起她,母妃她骨子里的自卑和好强才让她对下人越发颐指气使。可母妃对我却是极好的,总是说她会给我最好的,会让我做父皇最受宠的孩子……”

狄飒话语微顿,舒了口气,他清亮带沙哑的嗓音才继续响起,接着又道:“为此母妃付出了很多努力,那时候父皇确实宠极了母妃,也对我极好,在我四岁时赐母妃妃位,这对一个没有出身的女子来说已是极宠。可宫里的其他娘娘还是看不起母妃,父皇的孩子们也笑话我是舞女的孩子,说母妃阴毒狠辣,害死了许多娘娘、宫人。他们平时都不愿意和我玩……”

他徐徐道来,罄冉静静的听着,一时屋中有一种奇妙的气氛蔓延开来,罄冉不觉意识到原来自己深恨的人,竟也有着自己的挣扎和痛苦。

她一直想不明白,狄飒从小极尽受宠,是英帝最喜欢的皇子,他的母亲又是贵妃之一。何以狄飒的性子冷漠而冰寒,现在才微微有些了然。

“所以,母妃对我的要求极严。从小对我的功课,武艺她都亲自询问太傅,没有一日倦怠,虽然平日极为宠我,可我若在学问上调皮懈怠,她轻则喝骂斥责我,重则挨打罚跪。母妃好强,也要求我事事做到皇子中的最好,常常在父皇面前给我讨要立功的机会,因为我不像别的皇子,在外朝有依靠……父皇对我的宠爱,会是一把双刃剑,一旦失去这份宠爱,我必须有自我保护的能力,不然便没有活路。这是母妃一早便告诉我的,她……是个聪慧的女人,也很可怜……”

可怜吗?

罄冉本想讥讽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吐不出口,只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狄飒望着罄冉,目光闪动了几下,神色却极为平淡,缓缓道:“后宫的女人每天都似生活在战场上,随着母妃年长色衰,父皇对她的宠爱也慢慢不如以前。再加上我在朝中越来越站稳脚跟,母妃似是倦了,对争宠也看的淡了。父皇去了,她好好服侍,不去也不再费心思,后来更是呆在宫里吃斋念佛,脾性变了很多。可她放得下,宫里的女人却不愿放过她。再加上我在朝中手握的军权也越来越多,虽说朝堂上事母妃帮不了我什么忙,但她毕竟身为贵妃,又和父皇有些情意。历来皇子的争斗后宫岂能独善?若拔掉母妃,对我的打击也会是致命的。那年圭州叛乱,父皇令领兵剿贼,他们趁我不在动了手……母妃没等到我回来,便被父皇一杯毒酒赐死。她一生累於后宫争斗,却不想最后还是死於其间。”

罄冉不想竟会听到这么一席话,一时五味杂陈。只道,怪不得狄飒和战英帝的关系,这几年来越来越紧张了。如今做了母亲,倒是有几分能体会到明妃当年的感受。忍不住抬头,见狄飒面色苍白,不禁低声道。

“她对你倒是极好的。”

狄飒一愣,笑了起来,只是语调却带着几分飘渺的温暖:“是,她虽做了不少错事,虽……在你心里十恶不赦,但却是我最亲的人。她因我而死,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一直以来都是母妃在为我忙碌,我总觉得她是个强势的女人,不需要我多加照顾,却不知……”

他的声音断续,微微一哽没有再说下去。

罄冉也没再说话,一时屋中又陷入了静默,只是这次的静中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温暖。

半响狄飒才盯向罄冉,蹙眉道:“四郎……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罄冉呆了下,声音沉定:“我相信他定然没死。天亮我便启程到赢城去,我要上战场找他!”

狄飒一呆,双唇动了几动终是将劝语尽数吞下,只道:“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你尽管支人言语一声,四郎也算我的朋友。”

罄冉看向狄飒,他的双眸中有着清晰的真诚。蓦然,她想起蔺琦墨的话来。他曾说狄飒虽外表冰冷的让人讨厌,但却是个血性汉子。

蔺琦墨与凤瑛多番共事,却从未将凤瑛视为朋友。倒是对狄飒有几分惺惺相惜,先前她还不明白,还因为这个心里有些不甚舒服,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

微微一笑,罄冉也未矫情,只道:“如此,我带夫君谢谢砮王殿下了。”

翌日,早早用过膳食,罄冉便启程离开了木屋。

狄飒虽是不放心她独自上路,奈何罄冉不再接受他派人护送,於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向山下走,看着雪琅一步三回头得跟着她慢慢远去。

然而罄冉刚走出一段,便发现正有一队人马向这边飞速而来。她微微一惊,疑心是凤瑛派人寻了过来,忙躲到了一处乱石中。

刚在想要不要返回知会一声狄飒,凤瑛奸狡,狄飒又不知她和凤瑛之间的牵扯,别犯傻地将她的行踪说出来。

哪知她刚转头便见一道黑影自山岭上如鹰一般飞掠而来,却不是狄飒是谁!显然他已经发现了异样。

狄飒转瞬间已在罄冉身边俯低身子,手按在剑柄上,已然已做好了迎敌准备。

罄冉心中动容,余光掠过他因俯身而紧绷的身体,却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雪琅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低声叫着向狄飒怀中蹭,被狄飒重重拍了下头才安静下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一队人渐渐出现在远处,慢慢清晰。罄冉的神情也由冰冷,转而变成了惊喜。她霍然站起,迎了上去。

那来的一队人竟是蔺琦墨留给她的一众暗卫,中间那个窍细的身影正是陆霜,而打头飞驰的俊朗身影则是陆赢。众人看到她也是纷纷扬起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陆霜已双眼盈满泪水的下马扑了过来。

“夫人!总算找到您了!”

罄冉微笑着安慰着她,一面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看向陆赢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却是陆霜抹掉眼泪,回道:“是夫人留下的那些记号!自打您被凤瑛带走,我们就想尽了办法营救。可是凤瑛的手段实在高明,想尽了法子也接近不了夫人。后来他带夫人离开凤藻宫,我们本已在队伍中安置了几个人,可还没和夫人取得联系,夫人就自行逃出来了。於是我们就四处寻找您,后来发现了那些记号,一路找到了庆城,进了福满楼。一番打听,酒楼中有人说起一个言行奇怪的妇人,我一猜便会是您。有人见您出了傍晚出了南门,我们一路找寻,却再没线索。然后我就想起,庆城离苍岭很近,以前曾听您谈起苍岭,所以来碰碰运气,看您是否来了这里,没成想还真给我们碰着了!”

罄冉见她欢喜,心情也因为他们的到来大好,微微一笑看向陆赢。面色渐转沉重,蹙眉问道:“可有你们帅爷的消息?”

陆赢面上笑容顿时凝滞,神情沉痛,诺诺道:“嫂子……您都知道了?”

见罄冉点头,陆赢忙道:“嫂子你且放宽心,大哥定然没事的!我们已经发动了所有力量,在旌国的暗卫已都发动了起来,一定能很快找到大哥。他一定是受了重伤,所以……”

罄冉见他如此却是一笑,道:“我知道他定然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

不想她如此镇定,众人倒是愣住,半响陆赢才醒过神来,面有敬佩地自怀中摸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布,双手呈给罄冉。

“这是大哥留给嫂子的。”

罄冉一愣,目光凝在那白布上,血色点点,依稀能看到上面写着字。罄冉暗自深吸一口气,这才伸手接过,只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些许情绪。

将那白布缓缓展开,上面只有不多的一行字,可罄冉看在眼中,却觉得犹如一座山压顶而来,让她喘息艰难,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冉儿,每年清明,马儿桥头四郎等你为我洒上一坯黄土。”

字迹很是潦草,能看出当时的紧张情景以及书写人狂乱的心情。

可看着这一行字罄冉竟有些恨起蔺琦墨来了。他这话是在告诉她,当时情景下他的无奈,是在要她好好活着。他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可却在强硬的要求她接受这个事实,好好活着!

可他怎么能够这样撇下她,撇下孩子!一股愤恨涌上心头,罄冉怒目扬手,毫无预兆地便将手中的白布撕成了数片。

众人顿时齐齐惊呼,要知道若蔺琦墨果真回不来了,这可是他最后留下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