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头没跟你一起回来啊?他上哪儿去了?”
一群婶子嫂子将刚进村的杨冬燕团团围住,杨冬燕只笑眯眯的道:“我孙子呀,他考上了!这会儿还在县里呢,跟另外一个先生念书,等过俩月,他还要去府城考试!”
村里人惊呆了,格外配合得发出了阵阵惊呼。
孩子出息跟家里有钱还不一样,如果是后者,显摆过头的后果就是亲朋好友一窝蜂的跑来家里借钱。可要是前者的话,无论怎么显摆都无妨,家里有个聪明娃,连带爹娘爷奶都是面上有光的。
其他人倒还罢了,多半都是惊呼和羡慕,毕竟窝头是整个礁磬村唯一一个上学堂的孩子,不存在任何的对比。
可隔壁家的……
哦不,确切的说,是已经分家单过了的魏大嫂前头几个儿子家里,也就是萝卜家和土豆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窝头啊,跟萝卜、土豆都是一年生的,早先还成天凑在一起玩闹。等窝头去南田村上学后,因为他太爱显摆了,不停的叨叨说念书有多好玩,弄得萝卜和土豆心里痒痒的,尤其说多了之后,难免会在爹娘跟前露出来。
其实,这要是真让他俩去念书了,还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可就因为最后没去成,他俩倒是还好,当爹娘的心里就特别难受。
就感觉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假如当初咬咬牙让孩子跟窝头一起去念书,那是不是眼下情况就不同了?
当然,这两家人都是讲道理的,怨不着杨冬燕他们家,就算真要埋怨,怨的也是魏大嫂。
分家啊……
其实杨冬燕说错了一个事儿,她认为富贵人家不分家是怕祖产被分薄了,所以贫苦人家分不分家就无所谓了。
但实则不然。
就拿魏大嫂家来说,在没分家之前,几个兄弟一起下地干活,你要是有事儿,其他人顶上,互相帮衬互相拉拔,种地也不显得那么苦了。
妯娌之间虽然也会产生一些小口角,但你负责做全家人的饭,我负责洗全家的衣服,还有喂鸡喂鸭的,收拾院子的等等。
总得来说,家里人还是配合默契的。
可一旦分家之后呢?
魏大嫂也是在将前头仨儿子分出去后,才终於明白了,为什么她先前好说歹说,杨冬燕都坚决不肯养猪。
因为忙不过来啊!
儿子儿媳包括孙子孙女都离开了,魏大嫂的小儿子也顺利的娶了杨冬燕三叔家的孙女为妻。婆媳矛盾倒是还好,毕竟魏大嫂本身就不是刻薄的人,杨家的闺女哪怕或多或少有些小毛病,但确实不是那种一上来就非要将婆婆压下去的人。
可等真的过起了日子来,才知道家里人口少,日子有多难。
分家那会儿,魏大嫂是将主要家当分成两份的,一份给了前头仨儿子均分,另一份则是由她捏着,当然百年之后肯定是会给小儿子的。这就直接导致了他们家的地种不过来,就靠魏大哥和小儿子,哪里忙得过来?
地头上的事情忙不过来,屋前屋后那些事儿也一样磨人。
在分家前,魏大嫂是很闲的,她要是不闲也不可能见天的往杨冬燕那头窜。当时,洗衣做饭收拾打扫都是前头那几个儿媳妇,魏大嫂做的最多的就是喂猪。
可分家以后,她就没办法喂猪了。
只因活儿太多了,她小儿媳妇倒不是闲着,但还是忙不过来的。道理也简单,煮四个人的饭,也不比煮十几个人来得轻松。尤其农村的大灶,煮一大锅才是最省事的,煮少了一样费时间费柴禾,并不省力。
再后来,她小儿媳妇怀孕了……
那段时间,杨冬燕连魏大嫂的面都见不到,别说窜门子了,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等儿媳妇生完孩子坐月子,还得搓屎尿布,但同时家里的一切活儿都不能放下。
偏这些事情,爷们是帮不上忙的,再说他俩也忙呢!
魏大嫂这边过得很苦,萝卜、土豆他们家也不轻松。
本来是妯娌仨一起做事的,等分家以后,看起来每项家务活儿都少了,但其实只是变得更复杂了。一时间,各房都是怨声载道的,还因为分开做饭导致开销大了,更不可能供孩子上学。
说完全不怨恨是假的,明明不分家日子过得更好,偏生公婆因为想要偏帮小叔子搞出了那么多事情来,还话里话外的责怪他们分出去了就完全不顾公婆……
本来倒是还好,等听说窝头考上了,哪怕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窝头考上了啥,也不妨碍他们心里产生别的想法。
等一个多月后,杨冬燕又再度包袱款款的去了县里,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府城去了。
待五月初,杨冬燕这才带着窝头回到了村里。
村里人又是一通打听,杨冬燕也不说别的,只笑脸盈盈的道:“考上了!考上了!托大家伙儿的福,我家窝头又考上了。”
“那下回还考不?”
“考啊,不过今年不考了,等明年再去。对了,咱们家可能要搬去大牛他们那儿。”
本来,大家的关注点还在窝头考学一事上,乍一听杨冬燕后头那话,顿时惊了。
杨冬燕忙摆摆手:“也不一定,还得等大牛他们回家后,一家人商量着来,反正今年是肯定不会搬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这也不妨碍村里人激烈的讨论。
老魏家啊,看来是真的发达了。
其实,老魏家早就发达了。
在明面上,家里是有三亩中等偏下的田,那是杨冬燕的公婆留下来的。后来,家里又在原先的田旁边买了另外三亩半的田,因为是连成一片的,村里人都知道。
可他们不知道,老魏家在外村还有其他的地,这几年里陆续买进了不少,有普通中等田,也有上等好田,数量不等,共同的特点就是一律都赁给别家种。最初说的是收成当中的三成当佃租,后来则又改成了直接算钱。
佃租倒不是什么大头,尤其这几年地里的收成明显差了很多。
应该是每一年都比上一年略差,且还有更差的趋势。
一般情况下,年景好的年份,粮价跌田价涨。碰上粮食欠收时,则是正好相反,粮价涨田价跌。
杨冬燕趁机买了不少田,哪怕将来不一定待在乡下,田产又不会长腿儿跑了的,便是她上辈子,家里各种铺面一堆,可田产仍然是占了大头的。
若有良田百亩,纵使一时间收成不好,总归有缓过来的时候,届时粮食收上来卖了钱,家里就会立马好起来。
在绝大多数人心目中,买田产是最佳的保存家产的方式,杨冬燕当然也不例外。
跟她正好相反的是,大姑子魏阿荠在这两年里,陆续卖了一些田。
魏阿荠嫁的那个老刘家,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太艰难,卖田主要也是为了给她儿子刘富贵娶媳妇。乡下地头娶媳妇也是很有讲究的,若想娶个好人家的好姑娘,就算不盖新屋,房子总该翻新一下吧?聘礼又要合乎规矩,小定大定都是钱。
饶是这样,刘富贵娶的媳妇也不能说是十里八乡最好的姑娘,因为真要是家里条件好,自身品貌也出众的……
人家更愿意嫁到镇上去。
好在,虽然费了一些工夫,不过刘富贵还是娶到了一房好媳妇。彼时魏大嫂还没忙得脚不沾地,还特地去瞧了瞧,等回来后,杨冬燕问她新媳妇怎么样,她说配刘富贵糟蹋了。
於是杨冬燕就知道了,刘家的新媳妇是个好的。
然而,新媳妇是进门了,可魏阿荠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她先前对儿媳妇的期望太高了,就希望儿媳妇进门后,能帮她劝好儿子,让儿子能够上进,顶门立户,最好是像大牛二牛那样,挣大钱让她享福。
刘家的新媳妇:……
她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
亲娘教了那么多年都没教好的,指望她进门几天就把人掰正了?假如她真有这个能耐,那么就该开个私塾收钱教人!
结果就是,魏阿荠只感觉家里活儿少了,儿媳妇确实是个勤快的,对她这个婆婆也孝顺,但除此之外,旁的改变几乎没有。
魏阿荠没能得偿所愿,见天的在家里搞事,不停的找儿媳妇的茬。可问题是,她儿子她男人都不觉得错在新媳妇,反而因为她不停的搞事找茬,对她愈发不耐烦了。
她说她想过好日子,她男人建议她直接改嫁。
她说她希望儿子上进挣大钱,她儿子建议她再生一个。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因为家里一堆的破事儿,她没精力再跑回娘家闹事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意识到她占不到便宜,就索性歇了那份占便宜的心。
除此之外,村里变化最大的,当属老叔他们家了。
有老叔镇着,底下的儿孙虽然有一些小心思,但总得来说,家里氛围还是不错的。加上好几个跟了大牛二牛一起出去干活,见得多了,心里装的自然也不止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的破事儿了,再便是往家里拿的钱多了,而偏生钱本身就是能掩盖住很多矛盾的。
像今年,春耕结束之后,老叔就宣布要盖新屋,用的自然是几个儿子拿回家的钱。
对了,魏阿荠先前卖田的时候,有想过卖给杨冬燕,她认为杨冬燕手里头肯定捏了不少钱,毕竟大牛二牛的孝顺劲儿是全村知晓的。
本来杨冬燕是无所谓的,她只是不想当冤大头,正常的交易自然是可以的。结果魏阿荠拿她当傻子,想哄她拿钱出来买了地,地给他们家种,但不过契,还道能少一笔契税,划算得很。
杨冬燕懒得跟她废话,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之后,无计可施的魏阿荠就将地卖给了老叔家,走的当然是正常的交易程序。
一年又一年的,虽说绝大多数的人家都在重复过去的生活,不过变化肯定还是有的。
谁家添了丁,谁家盖新屋,谁家娶新妇,谁家嫁闺女……
等这一年结束时,杨冬燕就将搬去邻县的打算跟家里人提了提。
这要是搁在好几年前,保不准吓死一大家子人。
可随着大牛二牛在邻县站稳了脚跟,加上杨冬燕很早以前也曾提过一嘴,这一回家里人都没有很意外。
也有懵的,譬如说猪崽。
“啥是搬家?啥是邻县?啥……”
“反正就是天天能吃上肉!”杨冬燕粗暴简单的让猪崽闭了嘴。
杨冬燕又道:“我仔细问过了,窝头想要过院试不太容易,我是打算让他明年试试看,甭管成不成,以后都在县里念书。”
童生试其实算是正式科举的预备考试,严格来说不算特别难,但是考虑到各地的教学质量层次不齐,很多读书人甚至买不到全套的科举用书,那还怎考呢?
再一个,县试和府试相对而言还是简单的,但院试就不同了。根据杨冬燕打听的消息,每年的院试只有大概两成左右的人能通过。
窝头的功课不错,但考虑到他的年岁,一次性的通过难度陡然拔高的院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不试试怎知道呢?她上辈子的败家儿子不也是头一次乡试落榜吗?
想到这里,杨冬燕又忍不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来。
那败家玩意儿要是跟窝头似的,从县试开始考,一路往上考,搞不好不止失败一次呢!
杨冬燕就很自豪,果然她孙子就是比她儿子来得强!
对了,早在窝头刚通过考试时,她就通过拉踩嘲讽,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倒霉儿子们。当然,她没说是她孙子,她提的就是她自己。
说自己是个极具读书天赋的,考一次就通过了,为了更逼真形象,她还提前跟窝头问了个清楚详细,包括考场的情况,考试的内容等等。反正考都考完了,榜都放了,这些完全不需要保密。
杨冬燕是明摆着嘚瑟去的,殊不知她这一次对俩儿子的刺激太大了。
——老太太真就去考试了啊!不是闹着玩儿的啊!
——居然还真叫她考上了?哪怕童生试是挺简单的,可老太太居然真的能……娘哟!
不光刘家兄弟二人惊呆了,他俩还将这一好消息分享给了各自的妻子,直接就将王妃和刘二太太吓傻了。
她俩也是那个想法,原来真的冤枉老太太了,老太太竟不是故意拿他们开涮的啊!
由此可见,杨冬燕在上辈子的儿子儿媳跟前确实没啥好形象,竟无一人相信她的话,纯粹就是本着消停的想法,抄书供上安抚她。
这要怎说呢?
就跟哄小孩一般无二嘛,杨冬燕就经常这么糊弄猪崽和猪小妹,让她们消停一点儿,别吵也别闹。
且不提永平王府那边,单说老魏家,确定了要搬家后,自是要找人接手礁磬村这边的地。不过这也容易,在不计较佃租的情况下,随便找个人就能接手。
本来,杨冬燕是想找魏大嫂的,甭管在分家一事上有多么的不妥当,但对於杨冬燕来说,魏大嫂还是帮衬了她不少的。
就不说旁的了,要是没有魏大嫂,她也不可能有如此丰富的词汇,用来问候远方的儿子们。
可魏大嫂搞不定的,她太忙了。
杨冬燕问上门去,魏大嫂忍着心痛婉拒了她的好意。
退而求其次,她就把村里的地便宜赁给了老叔,没说免费种,担心的也是升米恩斗米仇。因此只道收一成的佃租,便是这样也是非常实惠了。
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想法,杨冬燕也将自家屋子托付给老叔家照管,还道他们会回来的,起码每年过年还是要回来的,大牛二牛爹的坟还在村里呢。
及至过了元宵佳节,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一家人坐着牛车带着家当离开了礁磬村。
同时离开的还有跟随大牛二牛做事的那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