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秀才是带着满满一腔的心疼, 离开老魏家的。事实上,他不光心疼那远在南方的安平王世子,更心疼他自己。
听听老太太方才那话!
——捎带你倒可, 却不能去外头赁院落。
照这个说法,自己岂不是要跟着魏家人一同上安平王府打秋风?这个秋风还蛮刺激的, 他宁可去喝西北风!
不过, 也因着这么一打岔,倒是令闵秀才全然忘却了早先的纠结。自是那省学学子坑害府学学子一事,他原是很在意的,一方面是因为经历过好友出意外那事,颇有些感同身受,另一方面却是他隐瞒了他跟那出手坑害别人的同窗,其实是有些交情的。
非但有些交情,甚至再往上扯扯,俩人还是一个祖宗的。他二人本就是同族之人,当然关系已经很远了, 都出了五服了。
但甭管怎么说, 都是出自同族, 那人当年被遣出府学前来省城后,也曾托族中叔伯带了信予他, 出於同族情谊, 他也是能帮则帮。
万万不曾想到……
但是!
且不说闵秀才和他族弟原就没把握高中举人,便是真的高中了, 搞不好他更发愁的是怎么婉拒魏家老太太同上安平王府打秋风的建议。
脑壳壳疼。
……
乡试的阅卷、排名要比前头童生试严格很多,阅卷官们既需要无比的耐心、细心,更会分成几组反覆阅卷。也并非直接打分,而是另择一张纸, 将卷上的编号抄录下来,再於旁边写上评分以及几句简短的评语。再这之后,若出现不同的组别评分差距过大,还会由上峰重新阅卷核查。
可以说,朝廷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乡试的公平了,但若是分毫不差,那却是为难人了。
上一届的乡试主考官是孟翰林,是世族子弟,与永平王府关系匪浅。这一届依着惯例,会择一位贫寒出身的翰林,同样是希望尽可能公平。
而要说这一届乡试,最大的新闻有两个,其一便是考生因冲到而无法进入考场一事,其二则是乡试结束后那惊天动地的唢呐齐鸣声。
当然,相较於前者的严肃,后者就是个笑话。倒是有几位省学先生被邀来共同阅卷,心里惦记着那小少年,暗中祈祷出个好成绩,不然那少年绝对会糟人耻笑的。
但对於主考官而言,首先要处理的却是冲到考生一事。
自有那新郡守派人将调查结果送到主考官手上,保证不偏不倚,尽可能的保持公正客观。
主考官草草一翻阅,不由的嗤笑出声。
果然是旧怨。
“睚眦必报固然不妥,又毒又蠢难道就该吗?”主考官将郡守府派人送来的调查结果撂在一旁,满脸的不屑。
身畔有人询问此事该如何处理,主考官略一沉吟,吩咐了几句。
不久之后,贡院这边就出了告示,为了避免有不识字的人看不懂告示,还特地遣了人守在布告前,高声诵读。
其大概意思便是,朝廷命参加乡试者,提前一日进入考场,就是怕出现类似情况。但不曾想,底下人会错了意,不允冲到者入内,因此贡院会惩罚守卫。若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在核实身份检查完毕后,允许其在守卫的带领下进入贡院,最后的时限将设在日落之前。
围观者听了诵读之后,又听了几句解释,纷纷恍然大悟。
对嘛,乡试就是要提前一天入场的,所以冲到一会儿有啥关系啊!
就拿那倒霉秀才来举例子,他是乡试的第二场冲到的。那天是八月初十的下午,但事实上真正开始发下卷子,允许答题,却是在八月十一的早间。哪怕他真的冲到了好一会儿,那也不会影响到考试的公平。别说号舍之间互有遮挡,便是一览无余,可初十那天下午,压根就还不曾发放卷子。
“没有别的说头?那秀才就白倒霉了?”
“布告上没说,只说会惩罚守卫。也是,像那天那个情况,守卫怎么说都应该进去问问主考官大人的,被惩罚了也活该。”
那倒霉秀才一直不曾离开省城,他想要讨个说法,一定要求个公道。
然后,贡院就给了他公道,惩罚守卫。
知道消息后,他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停的询问难道害他那人没有任何惩罚?还真没有,哪怕大家都认为他俩是有旧仇的,也都相信对方是故意抢先租下了他退的房舍,但确实不好做出惩罚。
闵秀才得到消息后,略松了一口气。
只要主考官做出了表态,想来以省学护短的性子,是不会对自家学子做出惩罚的。兴许还是会有些惩罚,但总不至於将人逐出省学。
“你也太鲁莽了!”放下心后,闵秀才还是前去告诫了一番,他俩都是外地人,如今仍是居住在学舍之中。又因为很多本地的学子回家去了,外地也因为至少有一个月可以休息,选择回家探亲。因此,学舍里统共也没剩几人,倒是方便了他们说话。
闵秀才的族弟苦笑一声,算是应下了鲁莽的评价。
“他本就不如你,便是参加了乡试,也不大可能榜上有名,你何苦故意针对他?闹到如今这地步,他反倒是铁了心要跟你作对到底,平白得罪小人,你舒心了?”
“族兄,无论你信与不信,我本意并非阻止他进入考场。”
“那为何……”
为何?巧合呗!
他原先住在省学的学舍里,凑巧听说对方退了房,便抢先一步占了那房。
掌柜的其实是可以不答应的,毕竟他也知道先前退房的是一名赶考的学子。结果却是因为对方在前头住的十天里,屡次挑剔惹了人嫌,再说他原也因为占房子的是嫌路远,才换了房。换句话说,这头占了放,原先住的地方就该退掉才是。想着肯定有房空出来,他便毫无心理压力的接待了新的客人。
再说那倒霉学子,当发现无房时,又问遍了整条街的客栈,那时他就该找同窗帮忙,横竖也就是睡一觉,哪怕是单人房,两人住一屋也使得。同塌而眠不方便,跟掌柜的借张草席睡地上也成,八月里又不算冷,只一晚出不了事儿。
偏他跟同窗关系极差,又一根筋的想要找空房舍,越跑越远,越跑越累,最后就……
简直就是一环扣一环的惨烈。
“我又如何能算到他第二日会起冲?贡院开门都下半晌了,像咱们就算起得冲了,最多也就是晌午起身,哪个会睡到半下午?再者,我若真的有心算计,又怎会一直住在客栈之中?”
闵秀才为那倒霉蛋鞠了一把同情泪,大概真就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倒霉成这样的听起来确实像是平时造孽太多了。
“等等,他在你考完第二场之后找了你,那你接下来有好好答题吗?有没有把握考上举人?”
“这话说的……我承认确实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影响不算大,至於能不能考上,这个我真的无法确定。我只能说,我是正常发挥的。”
“行吧,我也没什么把握,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一次。”
乡试放榜太慢了。
慢到众考生们,从一开始的焦虑,到后面都自我放弃了,索性咸鱼瘫了,爱怎怎地。
他们不知道的是,对比因人手不够而进度缓慢的济康郡,国都南陵郡那头倒是进展飞快。
比其他郡城要早了好多天放榜。
没办法呀,南陵郡有翰林院,哪怕每到乡试年,都会放一批人去各地当主考官,但留下的人总归是比离开的人多。因此,济康郡这边离放榜还遥遥无期呢,南陵郡的贡院已经张贴出了金榜来。
永平王府从乡试开始那一日,就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焦虑。
关键吧,今年下场考试的除了二房的嫡幼子刘侾之外,也就是长房的一个庶子,以及王府里庶出三老爷的嫡子。
甭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以刘侾为重吧?但事实上,刘侾的学问并不好,假如他生在偏远的极北之地,那考中的概率还能稍微大一些,就跟在水缸里捞一片肉差不多。但问题是,他生在南陵郡啊!那就是从一条湍流不息的大河里,捞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肉片。
您觉得他能考上吗?
考不上啊考不上,刘侾绝对考不上!
所以既然他都没可能考上举人,那么请问为何永平王府上下要如此的焦虑不安呢?刘二老爷、太太也就算了,只能说他们爱子心切,盼着那从小浪里个浪的小儿子一朝逆袭。但王爷呢?王妃呢?
外人都搞不清楚,王爷到底是在为嫡亲侄儿刘侾家利率,还是在为他的庶子焦虑,反正总不能是为了庶弟家的儿子焦虑吧?
至於王妃就更离谱了。
她焦虑到病了。
世子刘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和他嫡亲弟弟当年下场考试时,王妃都这么上心过。毕竟,永平王府的底子盖在这儿,府上压根就不必逼着他们科举入仕。
所以您到底在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