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
酒戏宴饮至深夜方散, 马车从明王殿鱼贯而回, 三爷今晚未至,这场宴饮失色不少, 不过因为霍锦骁的关系,整场的关注都在她身上。祁望想起适才洗尘宴上的情况,便觉头疼。他们被围个水泄不通, 前来敬酒的人一波接一波, 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都打着各自的盘算,而今晚还只是洗尘宴, 后日方为大宴,到时候来的人会更多。别的不说,他只要想想她这张脸可能招来的祸患就觉麻烦。
也不知她家父母长辈怎么想的,能放心让她独闯东海, 简直是个祸害,而他……他是把这祸害放入东海的人,并且还安在自己身边。
霍锦骁喝了不少酒, 脸蛋红扑扑,较之初见时更为明艳, 她醺然趴在车窗上,醉倒是没醉, 只是兴致颇高。手臂压在脑袋下,手掌垂到眼前,她獃獃盯着。刚才祈望就牵着这只手领她走了满场, 他的手厚实,掌中温热,不像东辞的手。东辞的手瘦,手指修长,干净漂亮,手掌常年干燥微凉,最适合拈针救人。
从小到大,同辈人之中只有东辞牵过她的手。她打小不安分,最烦被人牵着走,也就东辞一人例外,如今添个祁望。
想着想着,她挑眼看祁望。
祁望面无表情坐着,看也不看她。她朝他身边一扑,挨着他的肩坐下。
「祁爷,快和你未婚妻说说话,她要闷死了。」霍锦骁开口。
「……」祁望冷睨她。
「你未婚妻要是闷死了,就没人替你挡箭了,你还不对她好点?」霍锦骁没脸没皮道。
「闭嘴!」祈望捏着眉心,听她张嘴闭嘴一口一个「未婚妻」,他糟心。
「祁爷!难道你记挂着沙慕青?」她扬声惊道,「莫非还在怨我坏了你的姻缘?」
「景!骁!」祁望克制着想掐死她的慾望,本以为她换回女装能收敛些,不想竟然变本加厉。
外头传来林良和小满的咳嗽声,霍锦骁声音不小,外边都听到了。
她故意的。
「什么?祁爷真想当双狮岛的乘龙快婿?」霍锦骁委屈道。
祁望还未开口,外边林良和小满异口同声:「祁爷,不要!」
「……」祁望瞧着霍锦骁已捂了嘴死命笑,只朝外怒道,「你们两要是活腻了,我可以送你们去斗兽场。」
马车外一片寂静。
祁望闭上眼,不想看她,也不想理她。霍锦骁已经过足逗他的瘾,消停下来,把头一歪,搁到他肩头睡去,祁望身子一僵,就听她道:「祁爷,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那语气听来萧索,不知为何竟叫人莫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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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很快就到驿馆,小满和林良从外面掀了帘子请二人下车,只是还未开口,就见里头人影晃过,祁望已弯着腰出来。他走得突然,霍锦骁的脑袋失了倚靠重重一点,人也清醒了。
她跟着下了马车,又是阵叮叮当当的马车铃音飘来,有几辆马车停在了他们之后,梁俊毅与曲梦枝从一前一后两部车上下来。曲梦枝见到她微微一笑,霍锦骁便颌首以回,倒是梁俊毅目光一亮,快步上来想要与她打招呼。适才宴上人多,他们未能畅谈,梁俊毅很想同她多说几句。
「进去了。」祁望不转头,却和后背长眼似的,又拉了她快步往里走。
梁俊毅只得失望地站在原处,曲梦枝劝慰两句,目光却盯着祁望。他已带着霍锦骁进了驿馆,只留背影予她。
回到春望江的院中,祁望将人拉进自己里才松手,转头仍不看霍锦骁,只朝林良小满两人道:「你们两出去。」
林良小满对视一眼,道了句「是」,担心地瞧了瞧霍锦骁,退出屋时反手将门掩上。屋里只剩祁望与霍锦骁两人,祁望正要开口,林良忽又把门推开,探头不怕死地说了句:「祁爷,小景是个姑娘,您好歹温柔些。」
语毕他飞快缩回头把门关上,生怕慢半步就被祁望的眼神给杀了。
「噗。」霍锦骁捂了嘴。
祁望深呼吸,一,二,三,转头。
「谁让你穿成这样,打扮成这样的?」他开口,火气还是老大。
「你呀。」霍锦骁莫名非常。
祁望气糊涂了。
「谁让你当着人那么说话的?」他还记着让他老脸发红的话。
「没人。我看沙家父女和顾二爷恨不得对你霸王硬上弓,只差没把你生吞活剥,所以才出手救你。祁爷是唐僧肉呀,那么多小妖精看上你。」霍锦骁正儿八经说着。
祁望脑壳都要炸了。
霸!王!硬!上!弓?
「你知道自己是未出阁的女人吗?这些诨话你能说得?你还要不要嫁人?」
「祁爷担心我赖着你?」她走到厅中的多宝格前,多宝格上供着盘青橘,橘香迷人,她随手取下一棵剥开,掰了一瓣扔进嘴里,顿时蹙眉。
酸得倒牙。
「你赖不着我……」
他回了一句,却听她趣道:「祁爷别担心,你要是怕我赖你,干脆就娶了,我拿燕蛟陪嫁。」
「……」他不能和她耍嘴皮,这人脸皮太厚,谁都没办法。
「你可知三爷已经怀疑是我暗中指使你占下燕蛟,如今你贸然在人前认下你我关系,岂非坐实他的怀疑?平南今日之势在东海已成他人眼中钉,再加上燕蛟岛,你可知会惹下多少麻烦?」祁望道。
霍锦骁把桔子一瓣瓣掰松,口中道:「我当然知道。祁爷觉得我不认下这重关系,三爷就不会怀疑你我了?别人就不把平南视为眼中钉?多疑之人,你越瞒他便越疑,倒不如大方认了,消他疑心。祁爷今日宴前让我恢复女装,不也与我同样的想法吗?」
「情况不同,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祁望道。
「是不同,所以祁爷觉得卧榻之侧躺有他人眼线是件无谓之事?拿一生幸福交换三爷信任也没关系?」
「一生幸福?呵……」他嘲笑起来,「东海哪个男人会将一生幸福系於后宅床闱?我娶了沙慕青,难道日后不能再娶我喜欢的人?她进我宅门便是我的人,我若连驾驭一个妻室的能耐都没有,凭何在东海行走?」
霍锦骁掰桔子的手一僵。
他说得没错,是她在云谷见惯父母间平等的婚姻,也习惯了云谷诸位长辈一世双人的幸福,所以忘记了外面世界的男女尊卑。
「我本以为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不想自己越俎代庖了。这事是我处置不当,祁爷若有补救办法需我帮忙,只管吩咐。」霍锦骁把桔子放到桌上,拣了一片细细剥去桔络。
祁望却是一愣,她语气似乎瞬间冷淡,连争辩的话都不多说半句,眉宇间拒人千里的疏离将两人远远隔开。
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祁爷?」她见他沉默,唤他一声。
他回神,她还是笑吟吟的眉眼,与往日并无差别。
「没什么可补救,事已成定局,也算了了一件事。」他摆手淡道。
「行,你说了算。」霍锦骁点点头,把剥净桔络的桔瓣递给他,「吃吗?很甜。」
「……」祁望在东海长大,能不知道这玩意儿中看中闻不中吃?
只是,神使鬼差,他还是接下桔瓣送入口中,胡乱应了句:「挺甜。」
霍锦骁直接笑出声来。
「祁爷,知道吗?这世上有种酸涩,叫甘之如饴。」她只是取笑他的死鸭子嘴硬。
祁望只能瞪她。
哪有什么甘之如饴,不过世人自欺欺人,酸便是酸,涩就是涩,自欺欺人就是蠢。
「砰砰」两声,房外有人敲门。
祁望道:「谁?」
「祁爷,是我。」小满回言,从外推开房门进来,「适才又有人悄悄给祁爷送来这个。」
他呈起掌心上捧的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