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已到中下旬,开春远航有诸般事宜需要筹备,祁望给她列了一条长长的单子,要她在这两月时间里备齐一切,等过了年她再独自领船去平南与他会合。
长达一年的远航,带多少船,出多少人,备多少粮水武器……里面都是学问,霍锦骁少不得边学边做。
五日时间很快就过,祁望要回平南,霍锦骁将人送到码头。
相识近一年,她都跟在他身边。有她在,日子好像添了生气,不管是喜是怒,总是鲜活明快,少了她,大抵会有些无趣吧。
祁望拍拍她的肩,道:「风大,快回去吧。」
时已入冬,风刮得脸颊刺疼。
霍锦骁笑笑,忽把林良捧在手里的包袱打开,抱出一撂东西,站到旁边的石墩上,冲他扬声道:「祁爷,低低头,弯弯背。」
祁望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想着分别在即,便纵她一回,果然弯腰低头,只疑惑道:「什么事?」
话才落,他便见眼前黑影掠过,小丫头抖开件大氅就给披到他背上。鸦青的缎面,貂皮里子,领口一圈黑狐毛,披在他身上霸气威风。
祁望有些发怔,霍锦骁已道:「不许推拒,这是黑市救回来那四个姑娘熬了四个通宵给你做的。」
「没你的份?」狐毛蹭得脖子有些痒,祁望压了压毛,问道。
「有!我出的主意,我挑的布料和皮子。」霍锦骁得意笑笑,又催他,「快走快走,天色不早了。替我向平南的乡亲问声好,你也多保重,咱们开春再见。」
祁望忽觉心里不舍更强了些,想要叮咛几句,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处说起。该说的这五天都说了,不该说的他也没有着落,看了她几眼,船上忽有人叫唤,他毅然转身上船。
船只离港,人便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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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望一离,平南的人也回了大半,不过平南的疍民已逐渐迁来,燕蛟的人口比从前多了许多,因为半丈节和年节的关系,燕蛟岛倒更加热闹。虽说还是穷,但这半丈节讨的是彩头,再加上又有丁喻在岛上,还是要热热闹闹的过,叫人有些盼头。
这节便从十月一路热闹到了年关。
岛上的事务大都交由朱大磊和巫少弥,霍锦骁专心筹备远航之事。巫少弥愈发沉稳,霍锦骁抽空试了试他的武功,他已有小成,原来在她手下走不过三十招,如今竟能与她拆过百招,内力更是涨得惊人,竟是个武学奇才,她便将九霄剑招一并传之。
转眼就到除夕,林良、华威等人家在平南,故早几日也回了平南。除夕这日,家家焚香,金箔敬天,银箔奉祖,宗祠里烟火缭绕,人声鼎沸。她作为岛主,虽不是燕蛟人,却也要领着村民祭天,直至入夜。
好不容易得这一岁太平,燕蛟岛民十分欢喜,夜里燃起火盆跳舞守岁。
霍锦骁陪着众人玩乐一阵,又与丁喻喝了一阵酒,到了子时,厨里奉上热乎的汤圆,她便拉了巫少弥躲到角落里自去吃起。
雪白软糯的汤圆粘牙,一口咬下去便流出芝麻糖心,甜得倒牙,她吃了两颗就再也吃不下,倒是巫少弥吃得开心,她就将碗里余的三颗都丢他碗里,其中一颗馅里裹着铜钱,被他咬走硌了牙,乐得她大笑:「师父的福气给你了。」
守过子时,好些人撑不住寒意和酒劲,纷纷回屋去睡,余下的人还在胡天海地喝酒。
霍锦骁嫌闹,就拎了一小坛酒往屋顶一坐。除夕夜没有月亮,天空只有地上的火光倒映出的淡淡红霞,有些寂寥。
她摸出挂在脖子上的玉,盯着那上面的「魏」字出神。
一晃眼,离开云谷满一年,她还从没在外边过过年。想想爹娘朋友,想想东辞,想想往年这时候没心没肺地乐着,她忽然想家了。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她饮了口酒,摩挲着玉,自言自语着。
「东辞,我十九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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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潭港的除夕很热闹,不论贫富都要赶去各处庙里抢头香,烟花爆竹的硝烟味经久不散,长街远巷传来的喧闹声隔着几道墙也能听到。
王孙巷尽头的医馆在大年三十的白天还接诊,年轻的大夫看诊到日暮才闭门谢客。
夜幕降临,医馆里一片清寂,药童仆役都回家过年,只剩下魏东辞一个人。
邀他赴宴的贴子在案上堆成一撂,他谁的宴请都没去,也不见人,就呆在医馆里自己炒了几道热菜,启了一坛花雕,自斟自酌。
酒劲氤氲了眼眸,恍惚间桌上的烛火化成明媚的容颜。
豆丁大的人在眼前跑着,一路跑一路笑,填满他少年苍白的岁月。
「小梨儿,十九岁了。」
他淡笑一语,饮尽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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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岛的除夕有个全岛民都爱的习俗,守岁这夜到了子时,祁望要发压岁钱,不论男女老少,通通有份。
子时的更声响过,守在祁宅外的岛民便齐声欢呼。祁宅的门打开,祁望穿着簇新的长袍,外头罩了件鸦青的大氅,先向众人拱手贺年,后头的小满、林良等人推着两大箩筐的荷包出来,荷包里头都是银锞子,分量颇沉。
岛民们排起长队,脸上堆着笑,每每接过荷包便向祁望说两句吉利话。
两筐荷包很快散光,有人扔出一串长爆竹,噼啪声响震天,众人笑着离去。
祁望回了宅里。
宅里还是冷清,没点年节的味道。
他站在园子里,从袖中摸出预先留下的荷包,想着若是那小丫头在身边,这宅子怕要热闹许多。
也不知她会生出什么古怪想法来,他有些好奇。
分别两个月,他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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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州城与石潭港的习俗一样,抢头香,守岁吃年夜饭,全家团圆,不过这几样,曲梦枝一样都没做。
偌大的宅子别致奢华,各处都挂着绢灯,屋里的红烛彻夜亮着,下人们站在厅里替她守岁,看着满眼的华丽富贵,却都透着冷意,就像破败的屋子,那风无孔不入地刮到心头。
曲梦枝坐在暖阁的贵妃榻上,尝着梁同康送过来的酒。
舶来的葡萄酒,用剔透的水晶杯装着,酒色像少女的胭脂。
「夫人,老爷又给您送了赏赐过来。」丫鬟带着人捧着几只锦盒进来。
盒子打开,里边不是玉就是金。
梁同康虽然宠爱她,可每一年的除夕都会留在家里陪妻妾儿女。他人不到礼就到,的h年都是如此,一年比一年送的贵重。
曲梦枝不在乎人来不来,这礼,她也就更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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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更声响过,寺庙的烟火燃到天明,喧闹的除夕在阳光降临时归於平静。
年还不算全过,走亲访友,出了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才算彻底结束。
霍锦骁却没时间等到上元灯节,船队齐整,初三这日便出发,她第一次领船,去往平南。
远航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