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所言也有道理,医馆有不少空房,霍姑娘今晚不妨在这委屈一晚,明早再回也不冲。」佟岳生听不下去,只得站出做个和事佬。
霍锦骁看看两人,用力挣开他的手,冷道:「带路。」
魏东辞便将人领到东厢房里,亲自抱了干净被褥过来,又烧水予她,又煮来挂面,好一顿折腾,待诸事皆妥,她手上伤口也包好,魏东辞这才安心放她休息。
第二天日上三杆,这人还没起,魏东辞便命馆中老妈妈去看,推门才知,房里早没人影。
也不知何时跑走的,霍锦骁只在屋里留了张轻飘飘的纸,写着明早出航再见,落款处画了个生气的脸,和小时候一样。
魏东辞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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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才亮,霍锦骁就悄悄离开医馆回码头,手里拎着途中买的饭团与豆浆上了玄鹰号。
她有预感,祁望会生气。
敲开祁望的舱门进去,天虽刚蒙蒙亮,祁望却衣裳头发齐整地坐在书案之后,瞧见她进来略抬起头,眼里阴鸷针般戳人。霍锦骁一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已非简单的生气了。
「祁爷,这么早起来?早饭吃过没?我来孝敬你了。」她如从前般笑着上前,心里却有些忐忑。
祁望一夜未眠,在这坐到天明,自然知道她昨晚未归,见她还若无其事笑着,心里无名怒火更炽。
「昨晚去了哪里?」他往后懒懒一靠,摩挲起拇指扳指,冷道。
霍锦骁将带回来的饭团和豆浆摆到他桌前,他看也未看一眼,她便轻声道:「昨夜与师兄相约谈事,不想半途出了意外,所以在医馆对付了一夜。昨日到医馆时天已太晚,我寻不着人,又想着你已歇下,便没向你报信,是我不对……」
她话未完,手便叫他抓住。
「这怎么回事?」祁望问道。
「不小心伤的,无妨。」她立刻缩手。
祁望目光便落在那圈包得漂亮的绷带上。
同生共死又如何?兜转一圈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祁爷,让你担心了,抱歉。」霍锦骁小心道歉。
他今天太不对劲。
「没有别的事就出去吧。」祁望摆手,不愿多说。
霍锦骁咬咬唇,将饭团递给他,又道:「祁爷,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说吧。」祁望未接。
「我要离开几日。」霍锦骁便不再兜圈。
「去哪里?」祁望抬头,借着明瓦透进的浅光看她,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不能靠近了。
「给师兄帮些忙,只要六天时间。」她回道。
「六天?」祁望扬起淡嘲的笑,「你是想带他出海去找勾鱼草?」
霍锦骁摩沙着桌沿的手忽然一顿,对上他的眼。
他果然知道。
「看来祁爷知道得比我清楚。」
「我如何不知?」祁望站起,神色不善,「三港程家的毒要靠这草来解。」
「那便不用我再多解释了。」霍锦骁道,「我明日一早就走。」
「不准去!」祁望断然出声。
「为何?」她问他。
「整个东海有能耐切断勾鱼草货源的人,除了三爷没有第二人。你不是不知三爷怀疑你与陆上的人、与朝廷有所勾结,你还想着帮魏东辞?知道旁边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吗?你随时都会没命!」祁望沉道,目光又落到她手上。
「长有勾鱼草的地方不在远海,还在大安水师活动范围内,这次我们会以市舶司的名义出船,三爷就是再能耐,也不敢正面与朝廷为敌。」霍锦骁昨晚听东辞之言,已知他出海打算。
「好,即便你不怕死,可你想过没有,你身后站着平南与燕蛟,若是惹来三爷怀疑会有怎样下场?你便不顾自己,又曾替他们想过?」
「我会易容跟他们出海,不会有人认出我来。」霍锦骁早就想好对策。
「不会认出?你可知三爷早就……」祁望一怒之下脱口而出,话说半句却忽停下。
「早就什么?」霍锦骁狐疑地望他,「祁爷,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祁望冷硬一语,背过身去,「总而言之,我不同意你随他出海,这件事你不能插手。」
霍锦骁绕到他面前道:「为何不可以?上百条人命,且这事也牵涉三爷,你不是想着揪出三爷报仇?为何每次到了这种时刻你就瞻前顾后,屡次以怕三爷疑心作为借口。祁爷,这不像你的脾气。」
「上百条人命又如何,我不会让平南出半点差池。」祁望眼中阴鸷又深了些。
「若我一定要去呢?」她不再与他分辩,每次说到这样的事,两人意见永远无法统一。
「你就这么在乎你师兄?才见一面便能与他彻夜不归,如今又要为他卖命?他不过说了两句好话,你便上赶着送过去,你莫忘了他一去不返将你抛下两年!」祁望逼望着她。
霍锦骁却是听得痛怒,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曾经向他倾诉过的心情能被他用来攻击自己。
「祁爷,我无话可说。」她不想再和他解释,转身要走。
「看来你觉得自己羽翼已丰,可以为所欲为。」祁望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冷冽如刃,「你莫忘了,你在东海能有今日地位,是谁给的?今天要是下了这船,你就永远别回来,平南和燕蛟不留你。」
霍锦骁脚步顿驻,手握成拳,冷静片刻方转头,用同样冷冽的声音开口:「祁爷,若我没记错,这是你第二回用平南和燕蛟来威胁我。如果你真觉得我在东海的成就全拜你一人所赐,那你就收回去吧。我与你无拖无欠,从此再无瓜葛。」
语毕,她闪身掠出舱房,消失在他眼前。
祁望站在桌旁,闻言震怒,手握成拳砸上书案。
只听得「哗啦」几声,案上物件被震落於地,她买的饭团和豆浆洒了满地。
祁望胸膛剧烈起伏,像要将那口气吐尽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似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把她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