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徒
议事厅外是个空庭, 左边是木人桩, 右边是兵器架,正中一条青龙道, 刻着龙鳞纹。祁望赶来时,巫少弥已经跪在青龙道的正中。他背脊挺得笔直,头却垂着, 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日头升高,白花花的阳光照出挺拔的人影。
他身上并没捆绳,也无需束缚, 霍锦骁的话,他向来言听计从。
「祁爷,你帮帮阿弥。」丁铃攀在议事厅入口的月门上,看到祁望就像看到救星。
霍锦骁说这是家事, 外人不得插手,丁铃根本进不去。她猜测定是昨晚的事不知何故连累到了巫少弥,如今正满心焦急与愧疚。
「别急。」祁望步伐走得急, 随意安慰一声就进了空庭。
下人来通传时并没告诉祁望具体何事,只说与采石场的命案有关, 不过他心底有数,能叫霍锦骁大动干戈的事, 恐怕与当初杀海盗之事有关。
霍锦骁手里握着黑青细长的鞭子,站在青龙道的正前方,旁边只有魏东辞陪着, 连林良和华威都不在。看到祁望进来,她冻结的表情终於有了一丝松动。
唇抿得更紧些,因为愤怒。
「这是出了何事?」祁望走到巫少弥身边,淡道。
「祁爷,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当初关押在采石场的海盗为何会死,是谁下的令,是谁出的手?我真是好奇得很。」霍锦骁指尖绕着鞭鞘,漫不经心问道。
「天灾出自老天爷之手,你不相信?」祁望半眯着眼,觉得今日的阳光着实刺眼,「小景,你连我也想审?」
「不敢。燕蛟尊平南,我自当唯祁爷马首是瞻,只是有些事还是想弄弄清楚,免得做得睁眼瞎。」霍锦骁看了眼巫少弥,他额上的汗已滑下脸颊,从下颌滴落,人却还是一动不动跪着。
「谁敢让你做睁眼瞎?」祁望迈了两步,走到她面前。
「祁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也不必再打这些机锋。采石场的山洞我去看过,洞中有未完全烧尽的火把缠布,布上有迷神散的痕迹,此物经过燃烧可释放出至人昏迷的毒烟。在泥石滚落之前,有人往关押海盗的各处石洞投入大量此类火把,将人迷昏。」霍锦骁说着望向东辞。
魏东辞倚在议事厅门前长廊的柱子上,见她望来略点了点头。
霍锦骁才又继续道:「另外采石场堵住洞口,填平地面的山石,我也已瞧过,只有少量泥土,大多是山上的碎石,大小不均。采石场附近的山崖山体坚硬,泥少石多,即便被风雨冲刷,也不会发生这么严重的泥石流,那些石头……是火/药炸下来的。」
「所以?」祁望似笑非笑。
「我翻过燕蛟的武器资源进出与库存册子,两年前的火/药库存数量被人改过,少了一大批火/药。我问过岛上的居民,大风那夜确有人听到山上传来雷爆响动,异常剧烈。事发之后,巫少弥将整个采石场封锁,只让平南……也就是祁爷你的人进去。」霍锦骁逐字逐句地说着,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祁望,「那些海盗不是死於天灾,而是因为人祸。」
她总结出让自己心颤的猜测。
「有人事先用迷烟迷倒了洞里的海盗,让他们丧失逃跑的能力,再用火/药炸山,引发山体崩塌,把洞口堵实,活埋了这百来个人。」她又看向巫少弥,「巫少弥,我说的有没错?」
「师父说的没错。」巫少弥不作辩解,干脆应下。
留在空庭外观望的丁铃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将要从嗓子里发出的叫声咽下。
霍锦骁却失望地闭上眼:「下手的人是你,发令的人却不是你。当时我就纳闷,你向来木讷沉默,不入祁爷的眼,他怎会突然间要你主持燕蛟岛的事务,想来那个时候,你已经投靠了祁爷,替他办事?」
以巫少弥的脾气,若无人指使,他断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做出这样的事来。
「师父,我没有投靠祁爷,我心里只有你。」巫少弥这时却辩解起来。
「你投没投靠他这不重要,你想替谁办事出力那是你的自由,我不在乎。」她冷道。
「不在乎……」巫少弥呢喃着,眼中冰面现出丝裂纹。
祁望摸了摸下巴,淡道:「是,是我要他做的。你太仁慈,当杀不杀,会害了燕蛟。」
「可你明明答应过我不杀,也同意了我的做法?为何出尔反尔?」霍锦骁质问他。
旧日相处的画面自脑中闪过,她忽然间觉得像做了场梦,梦里那个祁望的男人,只是她虚构出来的人物。
「那是因为你太固执,我不想同你继续争执,既然有人愿意替你出手,你大可继续做你干干净净的大海枭。」祁望走到她身后,转过头,与她并立庭间。
霍锦骁便不再看他,有些失神:「我固执?难道你不固执?祁爷,你骗了我!」
胸腔里的血脉似乎凝结成冰锥,扎心刺肺的疼,冷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麻木了魂魄。她痛得赤红双眼,像要从眼里流出血来。上百条性命,因为她错误的信任而消失,而骗她的人,正是她在东海最信任的两个人。
「对不起,但那个时候我没别的选择。」祁望只看到她肩头扼制不住的颤唞,便伸手轻轻按上,「后来我也同意放过那些海盗的家眷,小景,我已经做出让步了。」
「所以,我要感谢你的良心发现?」霍锦骁沉肩甩开他的手。
祁望沉默不语。他并非良心发现,做出的让步只是因为她。
「祁爷,巫少弥,你们可知道,我有多信任你们?」霍锦骁的声音陡然间低沉,像急起的弦音突然归於平静,只剩余音未歇的怒气和无尽失望。
祁望的心被这话狠狠一撞,觉得有些联结彼此的重要东西慢慢地消失,他们正在背道而驰并且越走越远,而谁都不打算回头。上一次他泄露魏东辞寻药的消息,害得她重伤濒危,她都不曾露出这样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