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盒子她认识,是江南金家的首饰,江南金家虽是玉饰起家,却也有金银首饰,一套金家的首饰哪怕是银的,也值不少银子呢,心说,这婆娘别看土,倒真有好东西。
又一想,周家哪有这样的台面,估摸是大夫人哪儿赏下的,她挽香院刚从南边请来个婆子,教姑娘们弹琴唱曲,听她说过,安府这位大夫人在南边可是大大的有名,不说厨行,就是各个手艺作坊,没有不卖安大厨面子的。
尤其金家的老爷子更是跟安大厨颇有私交,甭提啊,这婆娘的首饰定是从这儿来的。
陈氏把首饰盒子递到她手里:“这是大夫人赏下的,如今我手里也就这么一套首饰,值些银子了,你瞧瞧这个可顶的上那些账。”
老鸨子打开一瞧,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十足赤金,整整一套的头面首饰,而且,做工极为精细,一看就知道出自金家老师傅之手,这套首饰拿出去,莫说七百两银子,怕一千两也买不来,忙道:“够了,够了。”
陈氏:“那这账算清了吧。”
老鸨子忙点头,笑的见牙不见眼:“清了,清了。”把账本子给了陈氏要走,不想陈氏却道:“妈妈,俺还有句话,这首饰是俺最后一点儿存项,若不是念着夫妻过往的情份,也不会拿出来,真如此,你们挽香院可是赔定了,话又说回来,我这会儿给了你们首饰,手里便没了存项,家里的钱都在我婆婆哪儿,莫说没多少银子,便有,也断不会拿出来,妈妈自己掂量吧。”撂下话转身回去了。
老鸨子也不免暗暗侥幸,这陈氏说的倒实在,自己是让银子迷了眼,没仔细琢磨这事儿,这周家即便跟安府沾了点儿干亲,到底不是亲闺女。
便是亲闺女,嫁了人也不能有事没事儿就周济娘家啊,更别提替干哥哥还嫖资了,哪有这样的事儿呢,再说,大老爷的脾性,真要是知道这事儿,弄不好就要迁怒挽香院,得罪了这位阎王爷,她挽香院哪还开的下去,不如见好就收吧。
这么想着,一回挽香院就叫底下的龟奴,把正在香玉房里鬼混的周和赶了出去。
周和还不明白呢,忙道:“妈妈这是做什么?”
老鸨子冷笑了一声:“我说二爷,到这时候还装爷呢,不是你媳妇儿念着点儿情份,拿她的首饰给你顶了账,老娘都不知往哪儿哭去,还打算坑老娘不成,等下回二爷有了银子再来吧,还不给我赶出去。”
龟奴拖着人丢了出去,从暖暖的屋子里丢到外头,把周和冻得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在街上溜达了两圈,没个去处,倒是想起了兴儿,便往兴儿家来了。
兴儿倒是往外赶他,还让自己媳妇儿,做了俩菜招待他,眼瞅着天快黑了,周和也不走,兴儿媳妇儿不乐意了,隔着窗户甩了好些闲话。
兴儿为难的道:“二爷,要不您先家去,这大过年的,总在外头也不妥。”
周和却道:“俺既出来了就混出点儿样儿了绝不回去。”一句话把外头兴儿媳妇儿给说乐了:“呸,还混呢,再混连裤子都得当了。”说的周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
兴儿假意呵斥媳妇儿几句:“二爷,我可得劝您一句,您说您也没个手艺,要做生意吧,也没本钱,您靠什么混啊,不说别人,就说我吧,当年在府里大小也是个管事,如今出来怎么着,不一样给人家当孙子吗,咱这什么时候都得想开了,不该逞能的时候,就软着些没错,而且,我可没法儿跟二爷比,我没指望啊,您可不一样,大夫人的干哥,只要靠着安家这个大树一辈子也不愁吃喝啊。”
“可,我娘把我赶出来了,我怎么回去。”
兴儿嗤一声乐了:“二爷怎么犯傻了,你娘赶你出来,不就是想着让你认个错吗,自己亲生的儿子,我就不信,还能眼睁睁瞅着冻死不成,依着我,您这就回去,往门口一坐,保证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了,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也比在外头挨饿受冻的强吧。”
几句话倒是说动了周和,再说,他也真没别的路可走了,也知道自己这么回去不好看,等着天黑了,才东躲西藏的回了家。
见自家的小院上着锁,只得来敲爹娘的院门,来开门的是他嫂子。
周泰媳妇儿一见周和,倒是愣了愣:“小叔回来了。”刚要叫陈氏,就听婆婆的声音传来:“把门关上,咱们周家没这样的混账。”
周和瞧见他娘,忙扑通跪在地上:“娘,娘,儿子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儿子这回吧,儿子往后一定好好跟陈氏过日子。”
周泰媳妇儿见他可怜,也道:“娘,这大过年的,就让二弟进来吧。”
柳大娘几步过来,指着周和:“你还真有脸回来啊,怎么不再挽香院住一辈子呢,你真给咱们周家争脸啊,让老鸨子堵着门要账,你媳妇儿大着肚子,把自己的首饰拿出去,给你顶这样的账,我要是你,一头撞死了算了,哪还有脸回来,你不是有骨气吗,不指望着安府,不指望家里吗,回来做什么?”
周和如今也知道锅是铁打的,就像兴儿说的,自己没那本事,装什么能人啊,说几句好话,回家混个安生日子吧。
想到此,脸一抹,只是低着头认错。
不想他娘这回真气狠了,硬是不让他进门,反倒叫大嫂把门关了起来,周和有心走,可实在没地儿去,只能缩在大门外的墙角里。
陈氏快生了,柳大娘不放心她自己住,便叫她挪到眼前来,夜里若是有个事儿,也能有个照应,周泰媳妇儿张罗着做了晚上饭。
今儿柳大娘去安府接陈氏,安然叫刘喜儿备了好些吃食一并送了过来,御粳米,新鲜的鱼虾,还有冬底下难得一见的新鲜蔬菜,蘑菇,都是从南边儿千里迢迢运过来的,捡着好了给陈氏带回来许多。
周泰媳妇儿收拾一样,心里羡慕一回,就光看送过来的这些东西,就能想到,弟妹在安府过得什么日子,只不过,一想到外头的小叔,又觉弟妹的命实在不好,摊上这么个男人,这一辈子真不知什么时候是头儿呢。
一时吃了饭,周泰跟他爹收拾在外间屋,做木匠活儿,婆媳三个在炕头上做针线,柳大娘做的虽是小孩儿的衣裳鞋,却不是为了陈氏肚子里的孩子,是做给安府即将出生的小少爷。
柳大娘执意认为,安然肚子一定是男胎,故此,做的都是男孩的东西,肚兜,袄,裤子,虎头鞋,自打知道安然怀孕,柳大娘就做,都做了有一箱子了,却仍没停手。
两个儿媳妇儿也不敢劝,知道婆婆虽刻意不去安府,心里却着实惦记着干妹子。
陈氏手里做的才是给自己孩子的,却有些心不在焉,听着外头呼呼的北风,不时往窗外瞧上一眼,又偷着瞄着婆婆,最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娘,外头冰天雪地,又是大过年的,在外头冻上一宿,怕就没命了。”
柳大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就是这个性子太软,但能刚强些,老二也不敢怎么折腾。”
陈氏低下头半晌儿才道:“娘,这是俺的命,俺如今不想别的,只是想着俺这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能让他爹能抱抱他,而且,经过此番,想来他也知错了,若真是冻死了,俺这孩子一生来就没了爹,这往后我们娘俩可指望谁呢。”
柳大娘其实心也软,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嘴里说的再狠,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冻死,便叫了周泰开门把周和放进来。
周和整个人都冻得没知觉了,进来缓了好一会儿还哆嗦呢。
周泰媳妇儿忙着去熬姜汤,给他灌下去,又捂了厚厚的被子,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柳大娘见他缓过来了,方冷声道:“你真知道错了?”
“知道了,真知道错了。”周和真给冻怕了,生怕他娘再把他赶出去,忙一迭声的答应。
柳大娘叹了口气:“但愿你真的知错了才好,你这个糊涂性子,娘实在不能放心,安府的差事就罢了,别给你妹子找麻烦,就在家好好跟你媳妇儿过日子吧。”
周和一愣:“娘,我堂堂七尺高的汉子,没个事由像什么话?”
柳大娘哼了一声:“若你想要差事,自己找去,娘不拦着你,只安府的差事就甭想了,娘跟你丢不起这个人,既然回来了,你两口子回自己院里去吧,你媳妇儿不容易,这又快生了,便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该对她好些。”
周和心里虽不满,到底不敢逆着他娘,反正来日方长,回了家,还怕没差事吗,扶着他媳妇儿回去了。
因受了些罪,周和倒是老实了些日子,周家也过了个安生年。
安然是大年初二来的,正是冀州的风格,初二是姑爷节,姑娘回娘家瞧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