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氏只当她在安慰:“你必须事事留神,才能谨慎不出错,爲了敏之跟新夫人有了龃龉,违背了老爷和老夫人的意思,他们还会那样护着你吗?傻孩子,别犯犟了。”
李未央笑了笑,刚要告诉谈氏其实她早已想好了,却听见外面砰地一声,谈氏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李未央皱眉,就看见白芷快步走进来:“小姐,九姨娘非要闹进来!”
有赵月在,九姨娘当然是进不来的,但她像是豁出性命一样往里面闯,若是从前赵月就一剑解决了她,如今赵月跟着李未央久了,自然知道这是行不通的,所以外面的局势一时僵持住了。
谈氏面上流露出疑惑,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随意地挥了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是。”白芷快步走出去,不一会儿,九姨娘满面泪痕地跑了进来,李未央一看,对方竟然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鞋子,显然是慌张之极,她冷声道:“你们怎么伺候的?!怎么让姨娘一个人跑出来了?!”
九姨娘却不管不顾地推开旁边的丫头,道:“县主!你要救救我的女儿!”
李未央面色冷淡地望着她,九姨娘原本是准备大闹一场的,看到李未央的样子,突然有点害怕,她有一瞬间想要退缩,可是想到自己的女儿,顿时又鼓起了勇气:“刚才夫人派人来,把我的静儿带走了!”
七姨娘十分惊讶,随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敏之,有一点疑惑。其实这并不奇怪,李敏之是李未央的亲弟弟,有这个县主姐姐,蒋月兰自然不会直接来抱孩子,可对九姨娘,就不会这样客气了!
九姨娘的脸全然失了血色,苍白如瓷,她彷佛只剩下了哭泣的力气,泪水如泉涌下,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未央跟前,哭泣着哀求道:“县主,之前是我不对,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才一时不知道轻重!居然连你都敢招惹!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求你想想法子,帮帮我,让我把静儿带回来吧!她是我的亲生骨肉啊,才这么小就要送去夫人那里,我怎么能放心呢?!我求你,帮我去求老夫人,求求她!”
李未央的神情越发冷下去,她看了一眼赵月,赵月立刻走上来,半是扶半是拽地拖了九姨娘起来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谈氏见她哭的这么伤心,有一种物伤其类之感,劝慰道:“九姨娘,千万不要哭了,我们四少爷也是要送到夫人那里去的,你来求县主,她也是没法子啊!”
九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未央。在她看来,李未央怎么会这么容易妥协?!
李未央看着哭的涕泪横流,完全不顾自己美丽形象的九姨娘,叹了一口气,道:“九姨娘,你听见了吧,敏之也是要被送到夫人那里去的。你来求我,恐怕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刚才你已经去求过父亲和老夫人了吧,他们都不理睬你,是不是?”
九姨娘顿时愣住,有点不知所措,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李萧然的书房和老夫人的荷香院外头都跪了,可谁也不曾点头,却都异口同声责怪她不懂规矩。
李未央笑了笑,道:“九姨娘,庶出的孩子本来就是该嫡母来教养的,这一点,你只怕不知道,所以我也不怪你,不仅如此,我还要告诉你,今天你不但做错了,而且大错特错,你把六妹妹可害惨了。”
九姨娘完全懵了,茫然地望向七姨娘,却见她露出於心不忍的神情。
李未央慢慢道:“第一,嫡母要抱你的孩子,这是恩典,你得受着。第二,老夫人和父亲都是爲了妹妹的将来着想,你却不知深浅,大哭大闹,这是僭越。第三,你这样哭哭啼啼跑到我院子里来,完全不成体统,别人还以爲我们串谋对付新夫人,这是不敬。”
九姨娘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连眼泪都不会流了。
谈氏想要说什么,可是看到未央严肃的神情,却觉得九姨娘毕竟是外头来的,又太受宠了,不懂得大家族里头的规矩,就此让她明白也好,便只递了块帕子给她,九姨娘却也不知道接,只是望着李未央,神情阴晴不定。
李未央的声音稍缓了缓,道:“第四,你这样胡闹,六妹妹也会因此受夫人不喜,将来若是别人照顾的不精心,夫人也只会说是六小姐顽皮,天生继承了她亲娘的性子,不知深浅。你自己不要体面,总要顾着六妹妹!你明白了吗?”
九姨娘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晕去,谈氏连忙道:“快扶着你家姨娘!”两个丫头连忙上来扶着她,九姨娘就是低头哭,眼泪啪嗒啪嗒落到衣襟上,彷佛要将这屋子都淹没了。
谈氏柔声劝慰:“九姨娘,夫人自己还没有孩子,老夫人和老爷将四少爷和六小姐交给她,她是必定会好好照顾的,绝不会亏待了孩子,这也是你我的体面。”一边说,她自己却觉得浑身发冷,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因爲她对九姨娘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是,她比九姨娘多呆了这么多年,知道什么规矩是不能触犯的。
九姨娘哭的眼睛都红肿了,李未央却道:“四姨娘撺掇着你来的吧?她一定是说,我是个聪明人,定然有办法扭转局面,是不是?”
九姨娘一怔,眼泪汪汪地擡起头,终究点了点。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她总是这样唯恐天下不乱,九姨娘,我劝你以后少听这些人撺掇,你这么闹下去,不只连累了六妹妹,还会害的父亲也对你冷漠以待。”
九姨娘想起李萧然刚才如冰似雪的眼神,顿时愣住了。自从她生了孩子,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根本不曾想过这个……她望着李未央,道:“那……我该怎么办……”
李未央慢慢道:“梳洗打扮,弄清爽了之后就去找父亲,告诉他你刚才是一时想不开,才会作出愚蠢的事情,现在你已经想开了,知道轻重了,只盼着六妹妹跟着夫人,将来能有个好前程。”
九姨娘并不蠢笨,听了这话立刻明白过来,讷讷地道:“可是——”
李未央截然打断:“没有可是!来人,送九姨娘出去!”
九姨娘的丫头扶着她出去了,谈氏犹豫:“这——未央,你话也说得太重了!”
李未央冷笑道:“若是真的慌张地跑没了鞋子,怎么会脚上都没什么泥巴!分明是到了园子里才脱掉,想要撺掇我去出头而已!”
在寻常人的眼中,姨娘的作用就是生孩子的工具,而生下来了,这个孩子就是这个家的主子,承担着在家庭中成材、使家庭兴旺的责任。所以妾生的孩子,也是嫡母的孩子,只要蒋月兰要求,那是肯定得交给她抚养的,这是体统,是规矩!哪怕到了皇帝面前,也是有理的!偏偏九姨娘来闹一阵,就是想要自己出面去争夺,这其中还含了煽风点火的意思,李未央自然不会理睬。
谈氏极爲惊讶,看了一眼赵月,便见到她点点头,心中不由更加感叹,随后又跑去敏之的摇篮边上,不舍得望着他半响,才道:“明天一早,就把敏之给夫人送过去。”
李未央看着忍住眼泪的谈氏,微微一笑,道:“娘,你放心,不出十天,我就要蒋月兰乖乖把孩子送回来!”
谈氏吃惊地望着李未央,不知道她能有什么办法,然而李未央却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李敏之的跟前,戳了戳他白嫩的小脸,道:“小子,你老老实实待几天,姐姐很快去接你。”
敏之被香味薰得晕晕乎乎,满足地打了个嗝儿,小肚子朝天地睡了,显然没把他家姐姐的话放在心里,李未央失笑。
第二天一早,七姨娘便抱着敏之到了老夫人处,按照她原先的想法,是直接送去夫人的院子,可是李未央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让蒋月兰亲自来荷香院接孩子。
这种做法,只有已经是县主的李未央,才敢做出来,九姨娘在一旁看着,心中又妒又恨,却不敢开口说什么。
“这孩子越看越像你父亲小时候。”老夫人一看到敏之,就忍不住笑起来。
李未央看了一眼小小的敏之,挑了挑眉,她可不这么认爲,自己小弟还是更像谈氏多一些,当然如果像李萧然,长大了也意味着是美男子一枚。
老夫人伸出手,要来抱孩子。
敏之皮肤雪白,黑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圆,小嘴巴啪啪地,在说一些大人听不懂的话。
“哎呀呀,在对我笑呢!”老夫人赶不及地托住他的小屁屁。
李未央只是微笑,我家小弟看见谁都一脸笑,老夫人你实在是想太多了。
“四少爷真是爱笑,很少听见他的哭声呢!”罗妈妈凑趣道。
“从小看大,三岁看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
“将来一定有出息!”丫头们见老夫人高兴,都这样说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傻乐的小敏之,很怀疑对方的眼光,这孩子怎么看都有点呆么!
正说着,蒋月兰就进来了,她一看到敏之,立刻就绽开了笑容,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将孩子递给她,她刚接过去,敏之就突然大哭了起来。蒋月兰却也不慌张,赶紧颠着颠着,显然是个照顾孩子很有经验的,李未央想到她家中的继母生了四个孩子,还不算上那些庶出的,便明白蒋月兰这照顾孩子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可是蒋月兰经验再老道,也抵不住敏之小盆友对她的抵触,不管她怎么哄,敏之都哭个不停,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谈氏心疼极了,下意识地要上前,李未央却突然走了一步,挡在了她面前,谈氏一下子醒悟过来,想到女儿昨夜说的话,她心道,未央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能坏她的事!便硬生生止住了!
“这孩子,怎么突然哭起来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老夫人摸了摸蒋月兰怀里哭闹不止的敏之,也没发现什么发热的征兆。
“额头也不烫啊!”老夫人奇怪道。
蒋月兰不以爲意地笑道:“或许是和我不熟悉,过几日就好了,只怕到时候他离了我还会哭呢!”
老夫人略带担忧地看了敏之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了。
李未央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李长乐突然道:“三妹妹不心疼?”
李未央笑道:“有母亲的疼爱,敏之一定会过得很好,我有什么好心疼的,更何况每日晨昏定省,母亲也一定会让我见到四弟的!”
蒋月兰一怔,随即笑道:“那是自然的。”
老夫人点点头,道:“你们都能和睦,就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了。”
敏之被抱走的时候,还是抽抽搭搭的,一个劲儿地向李未央和谈氏的方向看,小孩子目光浅,根本看不清楚人,分明是根据气味来判断的。
李未央回头,看到谈氏眼泪汪汪的,便摇了摇头。不要怪她心狠,爲了四弟将来能在亲生母亲的抚养下成长,道理必须占足了!这点忍耐是必须有的。
丫头们扶着七姨娘回去了,她走出去的时候,腿脚都是发软的,根本站不直,显然是伤心得很了,却还强自压抑着,李未央向老夫人行礼告别,便走出了门,台阶上,李长乐却在等着。
李未央扬起眉头看向她,李长乐微笑道:“动心忍性,三妹妹果真不同凡响。”
李未央笑了笑,道:“大姐过奖了。”说着,面不改色从她身旁走过。
李长乐瞧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向檀香道:“走吧,去福瑞院。”
自婚事定了以后,李萧然便命人将福瑞院收拾了一番,新夫人进门后,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又添置了一番。李长乐再走进来,只看到庭院广种花树,正房前面种着几株红梅,枝头红花怒放,东边是一溜紫藤架子,西侧则遍栽着茉莉,海棠、凤仙、牵牛,确是花木扶疏,幽雅宜人。她的心中,陡然就生出了几分感慨,母亲当年喜欢的都是贵重大气的东西,绝对看不上这些寻常的花,这位新夫人却是另辟蹊径,但她的这番布置,显然是很讨李萧然这种文人的喜欢,独有一分清雅。难怪自从她进了门,连一向讨得李萧然喜欢的九姨娘都失宠了,想也知道,九姨娘毕竟是个唱戏的出身,要说唱曲逗乐、艳舞助兴就罢了,要是想和父亲词曲相和、心意相通,替他分担烦心事,就不够格了,说到底,不过是个玩物。
李长乐走进了屋子,就看到蒋月兰还抱着李敏之在哄着,李长乐看了一眼,便道:“母亲。”
蒋月兰看见她来了,便将敏之交给一旁的乳娘,随后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上次我抱着还笑个不停,今天谁抱着都哭。”
李长乐挥了挥手,让乳娘抱着哭的眼睛红红的敏之下去,随后轻声道:“不过是只白眼狼,养不熟的。”
蒋月兰只是笑,并不开口。
李长乐见套不出她的话,便笑道:“这乳娘看着眼生,不是府里头的吧?”
蒋月兰笑道:“老爷怕我照顾不周,专门去外头请来的,说是奶水养得又好又足,伺候人也精细,一定能照顾好敏之。”
李长乐叹了口气,道:“父亲可宝贝这孩子了,刚一出生就送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这是指望他将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呢。”
蒋月兰笑道:“那是自然了,谁叫咱们家里现如今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呢!”
李长乐忍不住道:“他一个庶出的尊贵得不得了,可怜我大哥——”
蒋月兰轻笑一声,“大少爷一定能平安回来的,长乐你要放宽心。”
李敏峰是跟着蒋旭在任上,蒋月兰和李长乐都是心照不宣的。李长乐微微一笑,转道:“我会向外祖母说,母亲你做的很好,看到这小子被带离七姨娘身边,我才叫高兴呢。凭什么我们凄凄惨惨,他们偏快快活活的,我就是看不过眼。”
蒋月兰只是喝了一口茶,扬了扬唇角,并未开口。
李长乐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试探着道:“如今敏之在咱们手里,李未央可就捉襟见肘了,母亲,这家里除了老夫人,你才是宅子里头的正头夫人,一切都在你的手心里攥着,你要那些庶出的跪着,他们绝对不敢站着!敏之他——”她刚想说,找个由头让这个小子夭折了,就听见蒋月兰慢悠悠地开了口。
“正是老夫人和老爷信任我,才将这孩子交给我,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待他,好好疼爱他,好好宠着他,将来他也得管我叫一声母亲呢,他有出息,也是我的荣耀。”她这么说着。
李长乐一听,刚开始有点不高兴,随后转念一想,拍掌笑道:“母亲说的是,从今后他就是母亲的儿子了,随咱们怎么养,最好让这小子将来长大了都不承认那些贱人,到时候李未央要气死了。”她一边说,彷佛想到了李未央气得要死的模样,露出得意的笑容。
李长乐起身走了,蒋月兰身边的荣妈妈低声道:“夫人,您可别受了大小姐的撺掇,咱们犯不着。”
蒋月兰笑道:“这是自然的,敏之这孩子这样可人疼,我当然会好好照应他的。荣妈妈,你要交代下去,一定要精心着四少爷,什么都由着他不许约束,好好宠着。”
荣妈妈立刻就明白了蒋月兰的意思,笑道:“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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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月兰这种,才是正常主母的做法,她是嫡母,自然有权力教养庶出的子女,只要精心养着,宠爱着就行了,根本不需要笨到用什么小心眼,大家明白了吗==对付李未央,她捏住了李敏之,李未央又能翻出什么花样呢?这样她根本不需要用阴险的手段来陷害对方,就已经牢牢掌控李家的局面了。所以,蒋玉兰远比大夫人要“正常”要识大体,过去的大夫人么,她是霸道惯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让她根本不屑用这些法子,只想着一劳永逸除掉李未央,因爲在她的眼里,未央是异类,是挑战她的叛逆者,所以从某种角度说,大夫人也是个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