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一句刺向无人之地的反问,此时却似乎化作了一只寒箭,冷冷地逼近百官的脊梁骨。

左督御史看向邓瑛,犹豫了一阵,终是开口问道:“司礼监所问,你如何自辩。”

邓瑛颔首笑了笑,重新伏下身,“自认有罪,其余不辩。”

“你……”

“其心当万诛!”

何怡贤顿足颤声,“你其心当万诛,陛下明明有遗诏传世,你却妄图盖陛下圣意,至其遗志不达,邓瑛啊邓瑛……”

何怡贤抬手朝后指去,“陛下大殓未完,其魂……尤在啊!你这等恶奴,合该被碎屍万断!”

“何怡贤!”

杨伦直呼其名,上前道:“有什么话,在三司堂上去说。内阁即日起,会依制代先帝重拟遗诏,你们司礼监呈递的假诏依律封废。”

何怡贤抬头道:“何人敢封废先帝遗诏!”

他说完转身向太和殿跪下,高声道:“老奴请将东厂提督太监邓瑛解送诏狱,交北镇抚司,问其诬蔑先帝,祸乱朝纲,危伤国本之重罪!”

话音刚落,杨伦亦撩袍在邓瑛身旁跪下,抬声道:“司礼监掌印太监何怡贤,拒不封废伪诏,无视百官,咆哮金台,臣奏请当庭杖责!”

两方的奏请同时传进了太和殿,金台下无人敢再出声。

文臣与宦官之间的倾轧由来已久,但由於先帝在位时,对何怡贤百般宠信,致使桐嘉一案,惨死八十余人,至此之后,内阁与司礼监之间虽时有龃龉,暗流之下波涛万丈,但却从未将争斗摆上明面,今日是第一次,杨伦当众奏请庭杖司礼监掌印。奏请传入以后,太和殿内冲冲不见尚仪局女官露面。

邓瑛侧面朝身旁的杨伦看去,却听他轻道:“不算莽撞吧?”

邓瑛没有立即应声,他回过头,看向面前地砖。

“不算。”

又过了很久,尚仪女官张敏终於从太和殿内步出,随即太后懿旨从殿上传来——准杨侍郎所奏,着将司礼监掌印太监除去官袍,当庭杖十,另将东厂提督太监邓瑛一同除职,交三司会同审理,内阁即日起,重新拟诏,以彰先帝圣德。”

话音落下,何怡贤不禁膝上一软,向前踉跄了几步,便被锦衣卫的力士摁跪在地,身上的官袍随即被剥去,两个锦衣卫将他的手臂向前一拽,立即将他拖翻在邓瑛身旁,两根刑棍压实了他的双腿,何怡贤立即动弹不得。

杨伦站起身的,示意金吾卫将邓瑛架起,带至一旁。

何怡贤转头看向邓瑛,哑声道:“你明明可以和我一起活……”

邓瑛低下头,“我不愿与阉党同活。”

“愚蠢!啊……”

刑杖重落,何怡贤的身子向上一仰,随即又跌摔下来。

邓瑛虽然没有流露情绪,却抑制不住地咳了两声,金吾卫勒了勒他手上的刑具,示意他不可妄动。

与此同时,邓瑛身后的众臣松开了神经,几个御史振臂嬉骂起来,“此堪为第一痛快之事!”

何怡贤在嬉骂声中没了意识,下身鲜血淋淋,腿脚痉挛不止。

力士们退开,群臣的唾骂声更盛,这些人当中,有些受过司礼监的迫害,有些虽然没有遭罪,也因为得罪司礼监太监的缘故,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此时都恨不得把一腔愤懑发泄干净,言辞越来越犀利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