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瑛屈膝坐下,抬手扶着杨婉也坐下来。

杨婉伸出自己的脚,并在邓瑛的脚边,两双柔软的鞋子踩在一处,门后的灯火笼着二人背脊,十分温暖 。院中的烟火气逐渐起来,肉汤煮沸,风里渐渐渗出油脂的香气。

杨婉靠在邓瑛肩上,“邓瑛。”

“在。”

“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还会做厂臣吗?”

邓瑛望着院中的草木,轻声道:“会啊。”

他说着垂下眼,“但如果我知道会遇见你,这一路我会走得更慎重一些,至少不能把银钱都散出去,变成渣男。”

“变成什么?”

“渣男。”

“哈……”

杨婉闭着眼睛笑出了声。

“你还记得呀。”

“你说的话,我都会记住。”

“那我之前说,来日方长,你会记得吗?”

邓瑛没有说话,令他错愕的是,杨婉竟也没有强要他回答。

“我看到桐嘉书院的遗属们进京了。”

“是,还有老师的儿子,也来了。”

杨婉咳了一声,“这两个案子要重审了。”

“是。”

“这两个案子会不会要你的命。”

邓瑛摇了摇头,“不会。”

他说着用手托着杨婉的下巴,“婉婉,我虽身为下贱,但我生死由心,我这一生只愿把镣铐教到你手上,你牵着我就好,不要管旁人怎么看我,也不要为了我,去为难子兮。”

“我知道。”

杨婉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一点都不比内阁那些人卑微,相反你比他们都要高贵,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践踏你的尊严,内阁的人怎么对你我都不管,让他们折腾。我只去赌,我对你这个人的理解。”

“婉婉,你不过认识我四年而已。”

不止。

不止啊。

她张开嘴,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

埋首故纸堆十年写成的那本《邓瑛传》,如今回首一看,文字是那般的刻意,僵硬。他一生沉沉浮浮,但却没有喜怒哀乐。

而笔记中的男子如碎玉,如破月,如经风摧后的松木,如伤栖於湖泥中的鹤。

机缘巧合之下,他伏在杨婉面前,将一生的痛苦与欢愉,都捧给了她。

杨婉手中的这一本观察笔记,写满了他身上的伤病,他内心的挣扎,以及大明朝对他的利用和迫害,他是二十一世纪的历史课题,也是贞宁年间的一个鲜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