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朝对於杨婉来讲,那是腐朽的过去。

可对於邓瑛来讲,那是他的家国,是他文心所寄的地方。

因此他并不能理解杨婉身上来自於二十一世纪的“不服”,但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力量牵引。如果说他的人生从受腐刑起就被阉割掉了,从此一直趋於自毁,那么介入他生活中的杨婉则是一股外力,将他挡在断崖之后,又令他起念“贪生”。

只要邓瑛“贪生”就好,哪怕他依然沉默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不自毁,剩下的杨婉来说。不过是提前六百年而已,她早就为此做了十几年的准备。所以哪怕是她一个人,也不要紧,当年的她也是独自面对喧闹的明史学界,最后她毕业了,过稿了。

她赢了。

——

回顾时如大梦一场,梦醒时仍有寒月在窗。

杨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她睁开眼时,杨姁坐在她面前,扼着袖口,翻着她的原稿,正逐页抄写。

“姐姐。”

杨婉唤了她一声。

杨姁闻声抬起头,含笑问她:“没吃饭,你饿不饿?”

“不饿。”

她说着低头看向杨姁手中的笔,张口正要问,却听杨姁道:“婉儿,姐姐帮你。”

话音刚落,门即被打开,宋云轻和陈桦抱着一叠棉纸进来,“杨婉,我们也帮你。”

杨婉看着宋云轻手中的棉纸,错愕道:“我们哪里还有面棉纸。”

宋云轻道:“不是我们的,是周先生他们送来的。”

“周先生?”

“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周慕义。”

杨婉怔了怔,侧身朝门外看去。

院中灯火不知何时点得透亮,掌柜带着伙计们,将桌案从内坊里搬到了廊下,案上的纸张铺成。周慕义和滁山、湖澹书院的数十个学生都立於案旁。

杨婉扶着桌子站起身走到门前,院中的人皆抬头朝她看来。

掌柜道:“东家,我们想过了,尊严应该要,良心也不可弃,厂臣受那么多的罪,都不说一句,您再不说,我们再不说,就没人说了。”

“是啊。”

一个年纪很小的伙计的接道:“东家,我也不走,我识的字儿不多,但我可以照着写,翰林院的大人将才还教我,您快看,这写得行吗?”

“行……”

杨婉的声音有些哽咽,抬头朝周慕义看去,忍泪道:“周大人知道这是死罪吗?前途名声,都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