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婶子走进院子,看见九阿公正在小厮陪伴下在那给缸里的鱼喂食,苏婶子忙上前行礼,九阿公看都没看她,继续把鱼食往缸里丢:「三奶奶唤你去说什么?」苏婶子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自觉流泪:「三奶奶说,说我服侍老太爷辛苦了,等老太爷百年后,就让我一家子出去呢。」
九阿公这才抬头看向苏婶子:「年轻人做事,总是有几分锐气,好。」苏婶子的泪这下流的更急:「小的只想着,能长长远远地服侍主人就好。」九阿公把鱼食全丢进缸里,笑了:「长长远远的,阿雾,你也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真要存了长长远远在这家里的心,当初你家也不会只把一个儿子报到名册上了。我呢,着你们服侍的时日长,自然不会说出来,可这个家,终究是你们三爷的,三奶奶若任由你们这样做,她也不是徐家的女儿了。徐亲家,哼哼,那个老狐狸,还有我大哥,他们两个的孙女,要真是唯唯诺诺、萧规曹随的人,倒奇怪了。」
说着九阿公摸摸胡子,眼眯起:「嗯,这样也好,这家,总是要有些新人进来,变动变动。」说着九阿公看向苏婶子:「晚饭好了没,我饿了。」苏婶子只有抹一把脸上的泪,去小厨房看晚饭好没有。
看着苏婶子的背影,九阿公叹口气,人这辈子,越到老了越舍不得一些事,这些事情,早就该做了,可还是不忍心啊。毕竟是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仆了。
苏婶子走后,曼娘让这些管事娘子全都进来,把名册列出来的都给她们看了才道:「要继续留在这家里,也可以,不过这手里的差事就交给别人。」曼娘的话音刚落,顿时就跟炸开麻雀窝一样,有人已经有些愤怒地道:「三奶奶,您这样做,未免太寒人心了,我们这么辛苦,不就为的儿女吗?」
曼娘瞧着说话的人,唇边笑容没变:「你们既是为了儿女,我送你们去和儿女团聚,这叫过分?」这人这才发觉,自己话说错了,急忙掩口,另一人忙道:「三奶奶,晓得您的用意,可是小的们在这府里已经三四十年了,都还在可做之年,这一出去,虽说是去享福,可还是惦记主人,陈家对小的们恩重,小的们多服侍几年也是该的。」
曼娘看着她,眼又转向别人:「你们要说的大概也就是那些,我这样做,未免寒了你们的心,长此以往,谁还敢对主人家忠心?可你们错了,你们从一开始,就是我陈家的人,生死荣辱,都是系于主人的念头上。如果觉得我陈家待你们不好,你们自可以说出,甚至请求主人放了你们,另投别的主人。可是,」
曼娘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你们,要记住。没有一边觉得我陈家待你们不好,觉得主人刻薄,一边又在陈家不走的事。甚至有几个儿子中,只让一个人留在陈家,别的儿子都放在外面,做别的生理,甚至有哥哥在陈家做买办,弟弟就开个铺子,一概东西全是从这个铺子里拿。你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是不是只想到自己的儿女,不错,为父母的,为自己儿女着想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可你们是我陈家的下人,生死荣辱吃穿用度,都是靠主家的下人,没有为了儿女拼命挖主家墙角的事。这面墙,看起来很厚,可是这面多人挖,总有一日会倒。那时被压的,是主人家,而不是你们,天下没有这样的事情。所以今日,你们,只有这条路,没有第二条路。我要的,是本本分分,不光只记得自己有儿女,而还要记得自己有主家的下人。这点要求,我陈家给你们庇护,供你们吃穿,让你们在外用陈家名义行事,只要求你们这样做,不过分吧?」
曼娘一口气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了,而曼娘此时掀开的,就是他们身为下人的那层底。下人终究只是下人,就算出门被人喊声大爷,还是下人,已有人额头冒汗。
曼娘端起茶喝了一口:「武家的事,你们想来都晓得,武家为什么这么大胆,我想诸位也都明白,不就想着,服侍主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赚点也是应当的。到时候出了事,到主人面前哭一哭求一求,也就万事皆无,就算被呵斥赶出去,也能拿了银子去做个富家翁,到时虽少了陈家的庇护,但有了银子,走到哪里都不怕。武家会这样想,你们中,只怕也不乏这样念头的。」
说着曼娘抬眼去看众人,众人中有回避曼娘目光的,曼娘轻叹一声,京城中放纵家仆的事,着实不少,不少家仆好日子过久了,就忘记自己是下人,要守下人的本分,真以为自己是大爷了。
终於有人冲疑开口:「三奶奶,您说的都对,可是小的们托庇这家里,不就图一口安乐茶饭,要忠心,也是要拿东西来换。」曼娘不怒反笑:「这话说的不错,忠心是要拿东西换的,那我问问,我陈家可曾亏待你们?每月月例粮米,一年四季的衣衫,都不缺吧?也没有朝打暮骂,更没有一不顺心就拿你们出气,这些都换不来你们的忠心,那拿什么来换?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你们会算帐,别人都只闭着眼被哄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