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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从未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过愚公移山的故事, 她一时没想通,闭着嘴不答。

“阿般,你天性里是有几分执拗的。” 荀玄微抬手给自己斟满杯中酒,浅啜一口。

“拗性不是坏事,世上许多事值得追根究底。但人之本性, 逐甘畏苦。红尘世间,本就苦多而甘少, 何必逐苦呢。倘若某件事於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追根究底之前,须得想清楚,你的拗性,是否会害了你自己,害了你身边的人?”

阮朝汐默不作声地听着。并未急於辩驳,人坐在原处未动,视线盯着地。

荀玄微觉得她听进去了,正想放缓语气劝慰她几句,阮朝汐却突然开了口。

“如果明知一切都是假的。身份是假冒的,血脉是假冒的,明知面前的郎君被蒙蔽了,如何能够继续蒙蔽他,称呼他为长兄,亲近他,接受他的馈赠。如何能坐视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继续在苦海中挣扎,自己却视而不见,独享世间罕见的甘甜呢。”

阮朝汐松开手,几下掸平了上襦被捏皱的皱褶,迅速地瞄了眼对面,又飞快转开视线。

她醉后还是有点晕眩,灯光又太明亮了。对面皎月般的身影一半沐浴在明光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刚才飞快的一瞥看不清表情。

心跳剧烈如鼓,但她还是坚持继续说出想了很久的想法。

“坞主,我从小习惯了吃苦。我不怕吃苦。比起吃苦,我更怕……假的就是假的。想到终有一天会被戳破……我心里不安。我宁愿回东苑,和李豹儿,陆十他们一起继续吃苦受训。比起做阮十二娘,还是做东苑的阮阿般让我安心。”

满室寂静。

啪的一声,烛花爆裂,室内明黄的光猛地炸起瞬间,又黯淡下去。

“说完了?”荀玄微饮尽杯里的大半杯酒,把空杯放回案上,清脆一声响。

阮朝汐低着头,忍着声音不要发颤,尽量保持平静, “说完了。”

荀玄微起身,打开了书房的两扇木门。

冬日寒风呼啸着吹进来,吹起了他身上衣袂。角落里的暖炉噗的熄灭了。阮朝汐冻得哆嗦了一下。

“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罢。”荀玄微淡淡地道。

“……是。”阮朝汐起身歪歪斜斜走出两步,耳房里的白蝉急忙进来扶她。

即将出门时,背后蓦然传来一声询问。

“你如何笃定是假的?”

阮朝汐的脚步一顿。身后的清冽嗓音平缓道,“司州京城确实有一支陈留阮氏分支,其中确实有一名阮氏子弟和你父亲同名。年纪也对得上。你父亲又识字会诗书。就连阮荻听了也觉得,至少有五成把握是真的。为何你却笃定全是假的。”

“因为我阿娘……”阮朝汐忍着酒醉晕眩说,“我想起来了。她曾对我说过,我们往豫南走,最先投奔阮氏壁。她说我们本是寒门庶姓,侥幸和陈留阮氏同姓,或许管事会生出怜悯之心,放我们母女进坞。”

细微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荀玄微起身走开几步,颀长身形站在窗边,拨弄着昨日清晨阮朝汐新送来的冰花。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冰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