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中瞧了片刻,周侗自街道上走出来,沉声喊了一句:「严涣。」对方几人正从那院子里出来,严涣身体一震,朝这边望过来,一时之间,瞪着眼睛,手竟然有些哆嗦。倒是跟在他旁边的搜捕者,第一时间摆开了阵型,看来隐约像小队领头的那人正要喊「拿下」,却听严涣说道:「师、师父!」
「你……」
「啊——」
下一刻,只见严涣猛地一咬牙,陡然发难,朝着那领头之人劈出一掌,对方却也在这一瞬间有了反应,举手一挡,被打得退了两步,其余人正要朝严涣出手,那领头汉子喝道:「退!不要打!是『铁臂膀』周侗!」
这名字一出,举着刀枪的众人齐齐望向这边,都下意识地退了一两步,却是下意识地组成了一个小阵。严涣看着他们,朝旁边走出几步,又朝着周侗这边前行过来,四十多岁的江湖汉子,眼中竟然有了泪光:「师、师父……弟子有罪。」说着,便在长街上跪了下来,头磕到地上,久久的不起来。
周侗皱起眉头,他根本没弄清楚这一幕到底是为什么,只得走过两步,抬手将严涣扶起来:「不必如此,你我虽以师徒相称,可我实在没教过你什么……这是怎么了。」
「他们。」严涣朝后方指了指,咬牙切齿,「他们……抓了我一家三十九口,威胁我将这绿林大会设成死局,我……我的大儿子,已经被他们杀了……师父。」
周侗沉默下来,他能看得出来,严涣眼中的泪水,并非是为着儿子的死,而是对於出卖了这么多人的内疚。过得片刻,却听得那边的领头汉子首先说话:「周前辈,我家主人曾说起过你,你不会也是为了与这些人『聚义』而来吧?」
对方的言语铿锵有力,显然没有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产生半点内疚的情绪。周侗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你家主人,可是宁立恒?」
「便是那人!」严涣一字一顿,眼眶血红,这句话说完,陡然退了一步,「恩师,我一家上下三十九口,犹在那魔头手中。严涣为人所挟,踏错这步,再难容身天地之间,就此先走一步了!」他这句话说完,挥掌便朝自己头顶拍去。才挥到半空,福禄跨出一步,挥手切在他的手臂上,散了他的力道,随后抓住了他的手。
周侗目光严肃,扫过他一眼:「男儿顶天立地,勿要效仿这女儿姿态,我与宁立恒有过一面之缘,走吧,去见见他。」言语之中,却听不出多少喜怒来。
那边领头的汉子拱了拱手,领着众人朝县城东北方过去,前行之中,又看见一拨人抓了两名绿林人过去。其中一人被拖在渔网里,让棍子打得嗷嗷叫,口中已经开始求饶。周侗看见这一幕,皱着眉,微微偏了偏头。
一路前行之中,周侗也从严涣的口中知道了这个晚上的经过。实际上倒也简单,这绿林英雄大会便是在县城中央的客栈中开的,对方拿了严涣的家人,在会场之中准备好了火油,埋好了火药,大会开到一半的时候,那魔头出现,与众人打了个照面,然后他们围住会场点了火。这些绿林人知道情况的千钧一发,有些人拚死往外冲,大半的人都被炸死和烧死了,此时搜捕的,不过是跑出来的一小部分。
严涣说到这里,眼眶血红。周侗则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过得片刻,他朝着前方那领头汉子开口道:「你叫田东汉吧,如果我没记错,在泰山脚下见过你一次。」
那汉子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随后才拱手,点了点头:「五年前曾远远见过前辈一面,想不到前辈还记得。」
「你师父带你出来见的世面,他说你承了他的衣钵,只可惜太过忠厚,怕是会吃亏,给人当护院,反倒打伤了那地主公子……你师父三年前过世,我当时便想到他有你这样一个弟子。」周侗说道,「你是为什么给宁毅做事的?」
那田东汉想了片刻,一面走,一面沉声道:「去年饥荒,家里没钱买粮,俺家……老娘生了病,后来饿死了,女人也死了,俺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卖艺乞讨进京,遇上宁家官人在施粥,又挑护院,就去了。」
周侗点了点头,过得片刻,又道:「怎么杀了他儿子?」
田东汉走在前方,偏了偏头:「多的不知道,我去年到宁家,家中主人为了赈灾一直奔走,得罪了人,几个月里,上门刺杀的一共来了十三拨。半月前我家主人迎娶两位姑娘,他们又杀上门来闹了一场,他家儿子杀了一名护院,一名丫鬟,逃走以后,说是替天行道,这姓严的还庆祝了一番。我家主人过来,要逼他就范,也不想他拿儿子的性命来讨价还价,便先当着他的面将他儿子人头砍了,再用他全家性命来威胁他。」
田东汉说道这里,顿了顿:「我也知道这样有些不该,但想来……也没有其它办法。」
严涣握紧拳头,浑身发抖,几乎便要冲上去。周侗则只是跟着,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