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
「废物。」
「出去受刑的不是你!」楼书恒吼了一声,目光通红地望向楼舒婉,「我受不了了!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拔指甲、剪手指头打碎你的骨头剥了你的皮。天牢我比你来得多——」
「但是受刑的是我!」楼书恒红着眼楮,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看蔡泽,再回头道,「你、你……你就认了,你办法多你把我弄出去,我是你的哥哥!或者你让蔡大人手下留情……蔡大人,虎王倚重我妹妹……妹妹,你有关系、你肯定还有关系,你用关系把我保出去……」
「啪!」的又是一个重重的耳光,楼舒婉牙关紧咬,几乎忍无可忍,这一下楼书恒被打得眼冒金星,撞在牢房房门上,他稍稍清醒一下,猛然间「啊」的一声朝楼舒婉推了过去,将楼舒婉推得踉跄后退,摔倒在牢房角落里。
「我是你哥哥!你打我!有种你出去啊!你这个婊子——」楼书恒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他这几年借着妹妹的势力吃喝嫖赌,也曾作出一些不是人做的恶心事情,楼舒婉无法可想,不止一次地打过他,那些时候楼书恒不敢抵抗,但此时毕竟不同了,牢狱的压力让他爆发开来。
「你装什么冰清玉洁!啊?你装什么大公无私!你是个婊子!千人跨万人骑的婊子!朝堂上有多少人睡过你,你说啊!老子今天要教训你!」
楼书恒骂着,朝那边冲过去,伸手便要去抓自己的妹妹,楼舒婉已经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目光冷漠,扶着墙壁低声一句︰「一个都没有。」猛然伸手,抓住了楼书恒伸过来的手掌尾指,向着下方用力一挥!
——
「哇啊啊啊啊啊啊——」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回荡在牢房里,楼舒婉的这一下,已经将兄长的尾指直接折断,下一刻,她冲着楼书恒胯下便是一脚,手中朝着对方脸上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在惨叫声中,抓住楼书恒的头发,将他拖向牢房的墙壁,又是砰的一下,将他的额角在墙上磕得头破血流。
楼书恒捂着胯下在地上低嚎,楼舒婉又踢了几脚,口中说话︰「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拷打我,只拷打你,因为你是废物!因为我有用!因为他们怕我!他们不怕你!你是个废物,你就活该被拷打!你活该!你活该……」
如此打了片刻,她毕竟是个女人,喘息着退回到那破床边坐下,目光望着在地上发出呻吟声的兄长,眼神冷漠,又带着伤心,如此安静了好久。
「楼书恒……你忘了你以前是个什么样子了。在杭州城,有父兄在……你觉得自己是个有能力的人,你意气风发……风流才子,呼朋唤友到哪里都是一大帮人,你有什么做不到的,你都敢光明正大抢人老婆……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天下大乱了!你这样的……是该死的,你本来是该死的你懂不懂……」
牢房稍有些昏暗,她说到后来,眼眶不自禁地酸起来,但她偏头朝向里面,没有让人看到。那位侍郎蔡泽看着这样的一幕,一时间也稍稍有些尴尬,朝旁边挥了挥手,让士兵将楼书恒架出去,口中发出声音︰「咳。」
楼舒婉望向他︰「蔡大人。」
「呃……楼大人,你也……咳,不该这样打犯人……」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慾则刚。」楼舒婉轻声说话,「陛下看重我,是因为我是女人,我没有了家人,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我不怕得罪谁,所以我有用。」
「……」蔡泽舔了舔嘴唇。
「我还没被问斩,或许就还有用。」楼舒婉道,「我的哥哥是个废物,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和拖累了,你若好心,救救他,留他一条命在,我记你这份情。」
「呃……」蔡泽斟酌着言辞,「……分内之事。」
「……谢你了。」
士兵们拖着楼书恒出去,渐渐火把也远离了,牢房里回覆了黑暗,楼舒婉坐在床上,背靠墙壁,颇为疲惫,但过得片刻,她又尽量地、尽量地,让自己的目光清醒下来……
权力的交织、千万人之上的浮浮沉沉,其中的残酷,方才发生在天牢里的这出闹剧不能概括其万一。多数人也并不能理解这许许多多事情的波及和影响,即便是最顶端的圈内少数人,当然也无法预测这桩桩件件的事情是会在无声中平息,还是在突然间掀成巨浪。
圈外人当然就更加无法了解了。泽州城,今年十七岁的游鸿卓才刚刚进入这复杂的江湖,并不知道不久之后他便要经历和见证一波巨大的、排山倒海的浪潮的一部分。此时此刻,他正行走在良安客栈的一隅,随意地观察着中的状况。
此时三人落脚的这处良安客栈不大也不小,住人的是两进的院子,环绕成日字形的两层楼房。前后院落各有一棵大槐树,树叶郁郁葱葱如同伞盖。客栈之中住的人多,此时天气炎热,人声也喧嚣,小孩奔跑、夫妻吵闹,从乡下里带来的鸡鸭在主人追赶下满院子乱窜。
游鸿卓对这样的景象倒没什么不适应的,之前关於王狮童,关於大将孙琪率重兵前来的消息,便是在院落中听大声交谈的商旅说出方才知晓,此时这客栈中可能还有三两个江湖人,游鸿卓暗中窥探打量,并不轻易上前搭话。
作为乡下来的少年人,他其实喜欢这种混乱而又喧闹的感觉,当然,他的心中也有自己的事情在想。此时已入夜,泽州城远远近近的亦有亮起的火光,过得一阵,赵先生从楼上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到想听的东西了?」
游鸿卓便将王狮童、孙琪的事情说了一遍。赵先生笑着点头︰「也是难怪,你看城门处,虽然有盘查,但并不禁止绿林人出入,就知道他们不怕。真出大事,城一封,谁也走不了。」
他看看游鸿卓,又开口安慰︰「你也不用担心这样就瞧不见热闹,来了这么多人,总会动手的。绿林人嘛,无组织无纪律,虽然是大光明教暗地里牵头,但真的聪明人,多半不敢跟着他们一道行动。若是遇上鲁莽和艺高人胆大的,说不定这几晚便会有人劫狱,你若想看……嗯,可以去大牢附近租个房子。」
赵先生以己度人,以为小朋友是遗憾没有热闹可看,却没说自己其实也喜欢瞧热闹。这话说完,游鸿卓说了声是,过得片刻,却见他蹙眉道︰「赵前辈,我心中有事情想不通。」
「年轻人,知道自己想不通,就是好事。」赵先生看看周围,「我们出去走走,什么事情,边走边说。」
「嗯。」游鸿卓点头,随了对方出门,一面走,一面道,「今日下午过来,我一直在想,中午见到那刺客之事。护送金狗的军队乃是咱们汉人,可刺客出手时,那汉人竟为了金狗用身体去挡箭。我以往听人说,汉人军队如何战力不堪,降了金的,就更加贪生怕死,这等事情,却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