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着急,看到个大个的……」树上的年轻人,跟前架着一杆长长的、几乎比人还高的火枪,透过望远镜对远处的营地之中进行着巡弋,这是跟在宁毅身边,瘸了一条腿的宇文飞渡。他自腿上受伤之后,一直苦练箭法,后来火枪技术得以突破,在宁毅的推进下,华夏军中有一批人被选去练习火枪,宇文飞渡也是其中之一。
西南三县的研发部中,虽然火枪已经能够制造,但对於钢材的要求仍旧很高,另一方面,机床、膛线也才只刚刚起步。这个时候,宁毅集整个华夏军的研发能力,弄出了少数能够远射的火枪与望远镜配套,这些火枪虽能远及,但每一把的性能仍有参差,甚至受每一颗特制弹丸的差异影响,射击效果都有细微不同。但即便在远距离上的准确度不高,依靠宇文飞渡这等颇有灵性的射手,许多情况下,仍旧是可以依赖的战略优势了。
「你别乱开枪。」在树下隐蔽处布下地雷,与他搭档的小黑举起个望远镜,低声说道,「其实照我看,瘸子你这枪,现在拿出来有些浪费了,每次打几个小喽罗,还不太准,让人有了提防。你说这要是拿到北方去,一枪干掉了完颜宗翰,那多带劲。」
「风物长宜放眼量……老师说了,打仗会推进技术进步,现在这东西,百丈外打三枪才中一枪,每一杆还不能用太久,正好到这种地方混个手熟,回去还能多想想怎么改进。嘿嘿,以后我三百丈内指谁打谁,谁都得叫我爹。抓住一个。」
宇文飞渡话音才落下,扣动了扳机,夜色中陡然间火光暴绽,树干上都动了动,宇文飞渡抱着那长长的枪杆如猴子一般的下了树,对面营地里一阵骚乱。小黑在树下低声喝骂:「去你娘去你娘,叫你谨慎些,确定是大头头了吗?」
「看起来像啊,我都等一宿了。」
「那打中没?」
「不知道,没看清楚,走了走了。」
「走那边走那边,你个瘸子想被炸死啊。」
「你人黑心也黑,没事乱放雷,冲早有报应。」
两人互相乱损一通,沿着黑暗的山麓手忙脚乱地离开,跑得还没多远,方才躲藏的地方陡然传来轰的一声响,光芒在树林里绽放开来,大概是对面摸过来的斥候触了小黑留下的绊雷。两人相视一笑,朝着山那头华夏军的营地过去。
八月初二,小凉山开战的第六天,战斗还在持续,说是僵局,更像是华夏军顾忌战损的一种克制。除了七月二十六、二十七,对整个武襄军凶悍到极点的分割吞噬,待到陆桥山收缩军队,开始全面防御,华夏军的攻势,就变得克制而有条理起来。
所谓的克制,是指华夏军每天以优势兵力一个一个山头的拔营、夜里袭扰、山道上埋雷,再未展开大规模的强攻突进。
在过去的十余年乃至二十余年间,武朝、辽国都已经走向夕阳状态,将熊熊一窝。从出河店开始,完颜阿骨打率三千七百人打垮辽兵十万,再到护步达岗,两万人追杀七十万人,以少胜多的神话,便一直未有停止。女真的第一次南征,汴梁城下以数万部队先后击垮百万勤王大军,第二次南征破汴梁,第三次一直杀到江南,为抓周雍、搜山检海,打得武朝各路大军溃败如山。而黑旗也曾在小苍河先后打翻大齐的百万之众,看起来游刃有余,利用优势兵力以少胜多,似乎就成了一种惯例。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当士兵的素质达到某个程度以上,战场上的溃败能够及时调整,无法形成倒卷珠帘的情况下,战争的局势便没有一鼓作气解决问题那样简单了。这几年来,武襄军厉行整顿,军法极严,在第一天的失利后,陆桥山便迅速的改变策略,令大军不断修筑防御工事,军队各部之间攻防相互呼应,终於令得华夏军的进攻烈度减缓,这个时候,陈宇光等人率领的三万人溃败四散,整个陆桥山本阵,只剩六万了。
几天的时间下来,华夏军窥准武襄军防守的弱处,每天必拔一支数千人的营地,陆桥山努力地经营防御,又不断地收拢溃败士兵,这才将局面稍稍稳住。但陆桥山也明白,华夏军之所以不做强攻,不代表他们没有强攻的能力,只是华夏军在不断地摧垮武襄军的意志,令反抗减至最低而已。在西南治军数年,陆桥山自认为已经尽心竭力,如今的武襄军,与当初的一拨兵油子,已经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也是因此,他才能够有些信心,挥师入凉山。
在他原本的想像里,即便武襄军不敌黑旗,至少也能让对方见识到武朝励精图治、痛定思痛的意志,能够给对方造成足够多的麻烦。却没有想到,七月二十六,华夏军的当头一击会如此凶狠,陈宇光的三万大军保持了最坚定的守势,却被一万五千华夏军的部队当着陆桥山的眼前硬生生地击垮、击溃。七万大军在这头的全力反扑,在对方不到万人的阻击下,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直到对面的林野间硝烟弥漫、血流成河,都未能逾秀峰隘半步。
这是真正的当头棒喝,此后华夏军的克制,不过是属於宁立恒的冷酷和吝啬罢了。十万大军的入山,就像是直接投进了巨兽的口中,一步一步的被吞噬下去,如今想要掉头归去,都难以做到。
时已凌晨,中军帐里火光未息,额头上缠了绷带的陆桥山在灯火下奋笔疾书,记录着此次战争中发现的、关於华夏军事情:
……黑旗铁炮凌厉,可见过去交易中,售予我方铁炮,并非最佳。此战之中黑旗所用之炮,射程优於我方约十至二十步,我以精兵强攻,缴获对方废炮两门,望后方诸人能够以之复原……
……其士兵配合默契、战意昂扬,远胜我方,难以抵挡。或此次所直面者,皆为对方西北大战之老兵。如今铁炮出世,过往之众多战术,不再稳妥,步兵於正面难以结阵,不能默契配合之士兵,恐将退出往后战局……
……又有黑旗士兵战场上所用之突火枪,神出鬼没,难以抵挡。据部分军士所报,疑其有突火枪数支,战场之上能远及百丈,不可不细察……
……如今所见,格物之法用於战阵,委实有鬼神之效,此后战场对垒,恐将有更多新颖事物出现,穷其变者,即能占尽先机。我方当穷其道理、奋起直追……
夜色之中有蚊虫在叫,火光熊熊,发出不断持续的细微声响,陆桥山数日未歇,面色苍白,但目光在书写中,不曾有过丝毫轻率,试图将武襄军惨败的经验保留和送出去,警惕他人。不久,有士兵过来报告,说莽山部的首领郎哥负伤被带了回来:这位武艺高强的莽山部首领率领斥候在外狙杀黑旗斥候时不幸触雷被炸,如今伤势不轻。陆桥山听了之后,继续书写,不再理会。
数万人驻紮的营地,在小凉山中,一片一片的,延绵着营火。那营火浩荡,远远看去,却又像是夕阳的火光,即将在这大山之中,熄灭下去了。
天亮之后,华夏军一方,便有使者来到武襄军的营地前方,要求与陆桥山见面。听说有黑旗使者到来,满身是伤的郎哥也带着一身的绷带来到了大营,咬牙切齿的样子。
使者三十余岁,比郎哥更加咬牙切齿:「我乃苏文方堂弟苏文昱,这次过来,为的是代表宁先生,指你们一条生路。当然,尔等可以将我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再放回去,这样子,你们死的时候……我良心比较安。」
他作为使者,言语不善,满脸不爽,一副你们最好别跟我谈的表情,分明是谈判中拙劣的讹诈手法。令得陆桥山的脸色也为之阴沉了半晌。郎哥最是剽悍,憋了一肚子气,在那边开口:「你……咳咳,回去告诉宁毅……咳……」
苏文昱看了他一眼:「你是谁,痨病鬼去死,操你娘!」视死如归,满口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