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激烈的内部分裂爆发在今年元月,当时仅剩八人的原工作小组展开对峙,据说爆发了小规模的「叛乱」,随后被邹旭强势镇压下去。有两位工作小组的成员连同数十士兵带伤逃离,当时由北地归返的方承业正接受命令去到洛阳附近,了解情况后联络竹记力量提起调查程序。
当时正值西南大战进行到白热化之际,宁毅正不断聚集力量,进行后来望远桥之战的前期准备。对於伏牛山附近发生的变故,他一时间自然无法判断,只能在尽量保密的前提下吩咐尚有余力的外部人员按照程序进行核查。整个调查的过程多方印证,在四月底的眼下,方才尘埃落定。
调查结果表明,此时盘踞在伏牛山的这支华夏军部队,已经彻底转变为邹旭把持的一言堂——这不算最大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於,邹旭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已经被物慾与享乐情绪把持,在汝州附近曾有过杀死地主夺其妻妾的行为,抵达伏牛山后又与洛阳太守尹纵等人相互串联倚重,有收下其送来的大量物资甚至女人的情况发生。
按照各方面的详查结果,在抵达伏牛山后,当地的乡绅在附近县城当中为邹旭准备了数处别业,邹旭在军中看来正常,但时常入城享乐。这些事情最初只是隐约被人察觉,由於邹旭治军尚算严谨,也就没人贸然说些什么。到得今年元月,西南的战局吃紧,黄明县被攻破的消息传来后,工作组的其他人员认为自身不能再坐视战局发展,既然已经喘了口气,就该做出进一步的打算,双方终於在会议上发难,针锋相对起来。
邹旭本人能力强、威势大,工作组中其他的人又何尝是省油的灯,双方把事情挑明,工作组开始弹劾邹旭的问题,当时的八人当中,站在邹旭一边的仅余两人。於是邹旭发难,与其对峙的五人中,此后有三人被杀,上百华夏军士兵在这次内讧当中身死。
方承业等人介入后,邹旭还一度做过将所有知情者一网打尽的尝试,在这样的可能性破灭后才终於罢手。他与方承业等人有过一次会面,随后将人逐出,不再多做辩解。方承业随即发回消息,宁毅这才知道,如此西南激烈的大战进行当中,北面已爆发了如此恶劣的变节行为。
……
「我带在身边的只是一份概要。」前方巡逻的士兵过来,向宁毅、秦绍谦敬了礼,宁毅便也回礼,随后道,「方承业在那一片的调查相对详尽,邹旭在掌握了五万军队后,由於刘承宗的部队已经离开,所以他没有强力镇压的筹码,在军队内部,只能依靠权力制衡、勾心斗角的方式分化原本的中层将领,以维持工作组的指挥权。从手段上来说,他做得其实是相当漂亮的。」
「在外部他明白自身并没有人和的优势,所以他总是联合一批乡绅的势力打另一批;战斗不断,所以能够保持外部的压力,维持内部的相对稳定;而在这样的战斗中,分割和精简部队,实际上也类似於金国采取的手段,如果对那五万杂兵一视同仁,他一个二十多人的工作组,是很难维持权力稳定的,所以划圈子、定亲疏,一层一层地调整,将军队也分出三六九等来,最后虽然只余下一万多的核心部队,但整支军队的战力,已经远超过去的五万人。这样的运筹能力,如果用在正道上,是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来的。」
宁毅说到这里,秦绍谦笑了笑,道:「有些方面,倒还真是得了你的衣钵了。」
「私下里说啊,早先跟我确实是有些像的,首先是样子,长得就很帅气,是吧?」宁毅说着,两人都哈哈笑起来,「然后是行事手段,早先的那一批人,首先考虑到要做事,教的手段都很激进,有一些甚至无所不用其极。但邹旭的行事,不光有效果,很多方面也很大气、相对讲究,这是我很欣赏的地方。」
宁毅顿了顿:「而且啊,私人方面,早先资源匮乏,邹旭能够吃得了苦,但同时,他比较懂得苦中作乐,在有限的资源下怎么能弄点好吃的,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他重口腹之慾……这一点其实跟我很像,如今想来,这是我的一个弱点。」
秦绍谦道:「没有东西吃的时候,饿着很正常,将来世道好了,这些我倒觉得没什么吧……」他也是盛世中过来的纨裤子弟,早年该享受的也已经享受过,此时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宁毅微微叹了口气,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对此再说什么。
「中原那一片,说贫瘠确实很贫瘠了,但能活下去的人,总还是有的。邹旭一路合纵连横,拉一方打一方,跟一些大族、地主接触频繁。去年秋天在汝州应该算是一个转折点,一户人家的小妾,原本应该算是官宦人家的子女,两个人互相搭上了,后来被人当场戳破。邹旭可能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私人的事情,当时杀人全家,然后安了个名头,唉……」
「然后往洛阳……其实啊,中原还活着的几家几户,在战力上,眼下已经被削到极点了,一些土财主、一些结群的土匪而已。邹旭领着这支华夏军在那片地方求活,虽然打来打去,但信誉一直都是不错的,他拉一方打一方,永远不对自己这边的老板动手。所以对这些人来说,给邹旭交保护费,在这样的战乱局势下,并不是太难受的事……」
秦绍谦笑笑:「与其给人交保护费,何如把人拉过来,变成自己人更好呢?」
宁毅点头:「没错,汝州的事情现在已经难以追查,很难说清楚是以洛阳尹纵为首的这些人主动设计腐化了邹旭,还是邹旭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这一步。但总的来说,邹旭已经跟方承业摊牌,他不会接受回到华夏军、然后接受审判这样的结果,那就只能铁了心,联合中原的一些破落户当山大王。邹旭本人在治军上是有能力的,对於华夏军内部的规条、赏罚、各种事物也都非常清楚,如果有尹纵这些人的持续输血,而他不被架空的话,未来几年他确实有可能变成一直……弱化版的华夏军部队……」
「……你准备怎么做?」
「事到如今,不可能对他做出谅解。」宁毅摇了摇头,「如果没把汤敏杰扔到金国去,我倒真想把他扔去伏牛山,跟邹旭打一次擂台,现在……先交给方承业,探一探那周围的状况。如果能妥善解决当然最好,如果不能,过几年,一起扫了他。这天下太大,跑来凑热闹的,反正也已经很多了。」
两人沿着军营一路前行,秦绍谦点头,想了许久:「我这下倒是明白过来,你先前为什么那么发愁了。」
「一年的时间啊,没有看着,该腐化的也就腐化了……接下来好几年,这都会是我们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
「懂了……上课,开会。」
「绍谦同志……你这觉悟有点高了……」
星河在夜空中蔓延,军营中的两人说说笑笑,尽管说的都是严肃的、甚至决定着整个天下未来的事情,但偶尔也会勾肩搭背。
军营南面汉水流淌。一场震惊天下的大战已经止息,纵横千万里的神州大地上,无数的人还在静听风声,后续的影响正要在人群之中掀起波澜,这波澜会汇成巨浪,冲刷波及的一切。
距离女真人的第一次南下,已经过去十四年的时间,整片天地,支离破碎,无数的城头变幻了各种各样的旗帜,这一刻,新的变化就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