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色泛起铅青的光芒,夜色下的小县城里,火焰正烧起来,人的声音混乱,伴随着女人孩子的哭泣。
黑色的旗帜在招展,只是一片夜色之中,只有在火光照亮的地方,人们才能看见那一面旗帜。
太湖岸边,平江府北侧的小小县城,遭遇去年的兵祸后,人原本已经不多。这一刻再度攻进来的,是一支名为公平党的流民,进入县城之后,倒也没有展开大肆烧杀,只是县城西侧数名本地士绅豪族的家中遭了殃。
这一刻,火焰与杀戮还在持续,又是一队人马高举着旗帜从县城外头的原野上过来了,在这片夜色中,双方打的是同样的旗帜,夺下县城城门的流民在夜色中与对方高喊交流了几句,便知道这队人马在公平党中地位甚高。他们不敢阻拦,待到对方更加靠近了,才有人认出马对前方那名看来消瘦的中年男人的身份,整个城门附近的流民口称“公平王”,便都跪下了。
“公平王”便是何文,交流完毕之后他策马而入,手下的直属士兵便开始接管县城防卫,另有执法队进去县城内,开始高喊:“若有袭扰无辜百姓者,杀!趁乱夺财者,杀!侮辱妇女者,杀……”
何文率领亲卫,朝着火光燃烧的方向过去,那里是大族的宅邸,为了守住房屋院子不失,看起来也双方也经历过一番攻防厮杀,这一刻,随着何文踏入宅院,便能看见院落之间横七竖,拔除掉北归途中这最后一颗钉子。
女真西路军失利、粘罕於汉中决战惨败的消息在这一刻也如同滚油一般泼在了黄河两岸的这片土地上。在黄河北岸,祝彪、王山月、刘承宗等人受到激励,都已经决心在这边打出一场漂亮的战役来,为了这一目的,参谋部已经连续多日做出了无数的计划和推演,自己这边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经历了最残酷厮杀的老兵,而对方阵营臃肿、急於回家,只要找准这一弱点,蚂蚁未必不能在大象身上咬出惨烈的伤口来。
而在黄河南岸,宗辅宗弼更是期待着以这样的一场战斗和胜利,来证明自己与西路军粘罕、希尹的不同。在西南会战惨败的背景下,只要自己能将山东这支有过往日战力考验的黑旗军埋葬在黄河岸边,国内的军心、民心都会为之一振。
在这样的背景下,五月十五这天,在黄河北岸大名以西的一处荒村之中,祝彪、王山月、刘承宗等人暂时的碰了面,他们迎接了从西南方向过来的使者,竹记的“大掌柜”董方宪。祝、王、刘向董方宪大致陈述了接下来的作战想法,到得这日下午,董方宪才开始转述宁毅要他带过来的一些话语。
“宁先生让我带过来一个想法,只是一个想法,具体的决策,由你们做出。而且,也是在你们有了充分的战斗准备后,这么个想法,才有考虑的实际意义。”
董方宪这话说完,王山月已经笑起来:“老宁又有什么坏点子了?你且说。”
“谈判,讲和。”
董方宪看着王山月,平静地说道。王山月脸上的疤痕随即就变得不好看起来,他朝着地下,吐了一口口水。
“只是一个参考的选择,至於最后的决定,由你们做出。”董方宪重复一遍。
王山月抬了抬头,伸手在祝彪、刘承宗身上晃了晃:“这里你们的人多,决定……怎么做?”
“我们会最大限度地听取大家的意见,宁先生说,甚至可以在军中投票。”董方宪身材有些胖,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发,平日里看来和蔼,此时面对王山月灼人的目光,却也是平平静静的,没有半分畏缩,“临来之时宁先生便说了,至少有一点王公子可以放心,华夏军中,没有孬种。”
王山月盯了他片刻:“你说,我听。”
董方宪点头:“黄河北岸,华夏军与光武军加起来,目前的阵容不到三万人,优势是都打过仗,可以借着地利辗转腾挪打游击。其余一切都是劣势,女真东路军二十万,加上完颜昌、术列速,他们确实是穿鞋的,非得打,得不偿失,但如果真豁出去了要打,你们活下来的几率……不高,这是很礼貌的说法。”
王山月道:“第一,我们不怕死;第二,宗辅宗弼急着回去争权夺利呢,这也是我们的优势。”
董方宪道:“第一没人怕人,我们谈的是怎么死的问题;第二,在西路军已经惨败的前提下,如果宗辅宗弼真豁出去了,他们可以先回去,把二十万大军留给完颜昌,在山东剿完你们,不死不休,他们很麻烦,但至少不会比粘罕更难看了。”
董方宪的目光转向祝彪与刘承宗:“在最麻烦的推测里,你们全军覆没,给女真人的东路军带来巨大的损失,他们带着北上的几十万汉人,在这场大战中死上几万到十几万人。至於你们在某一场决战中杀掉宗辅宗弼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很少。从战力而言,你们物资匮乏,甚至饿了肚子这么久,正面战场上应该还是比不过屠山卫的。”
“打仗毕竟不是纸上谈兵。”刘承宗道,“不过……您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