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有些微微恼羞,於是继续教训范思辙道:「人心也许可以收买,但感情这种东西是自然而成,人要是没了感情,那不就成了怪物?活在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乎,六亲不认,生死无情,就算成了神仙,又有什么意思?」范思辙摇头反驳道:「你不是神仙,怎么知道神仙的感觉好不好。」范闲应得极快:「我不是神仙,是人,所以知道做人做成神仙那样,又不能真的长生不老,感觉一定会很糟糕。」
说到这里,忽然范闲就想到了五竹叔,心里涌起一股强烈地不安和自责,他很担心五竹叔将来真的老了后,会真的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孤老头子——只是五竹坚持着遁於黑夜之中,范闲根本没有办法主动找到他。
马车离开了族里的墓地,沿着田庄之间最宽的那道田垄,有些困难地往庄子里驶去。马车刚到田庄外围一个大坡下面,早就庄子里的人前来迎着了。这里不仅仅住着佃农,还有范氏大族里的一些潦倒家庭,在京都这样繁且贵的地儿待不下去了,只好往边上的农庄里走,只不过他们没有田,又放不下面子与佃农一般种地交租,司南伯范建虽不是一个舍得花血本照顾穷亲戚的主儿,但也总不能看这些人饿死,所以目前这些范氏族人只是帮着范府照看一下农庄,打理一下这里的事务,每月有些进项养家。
说来奇怪,范建始终没有提让范闲祭祖归宗的事情,范闲也当作忘记了,本来他心里就还有些疑问无法解释。只不过如今的京都,早已经没有人将范闲看作私生子那般蔑视,范氏族中,更是知道范族日后的富贵恐怕就是要靠这位漂亮的大少爷,所以格外恭谨。
接过长者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向四周点点头,范闲便在家中护卫的带领下,走到西边林边的一个小院子里。这是藤子京的院子,一入院后,发现藤子京早就已经爬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院中等着。藤子京看着范闲为难说道:「少爷,我要出去迎,可侯三儿硬是不让。」
范闲不和他客气,搀着他便进了堂屋,解释道:「别怪侯三儿,这是我说的。」侯三儿是新近归到范闲手下的一个护卫,先前入田庄打的前站。范闲看着藤子京略显富态的脸问道:「最近腿怎么样?」
藤子京呵呵笑了一下:「没事儿,已经能动动了,大概过些日子,就能回京。」
「要是觉着在这里养伤不容易,干脆还是回京养去。」正说话间,藤子京的媳妇儿闺女进来拜见主人,范若若在旁打发了赏钱,又拉着腾子京五岁大的闺女问了几句,便抱着孩子出去了,将男人们留在了屋里。
范思辙依然在算帐,就连腾子京的请安也只是嗯了一下。范闲无可奈何地看了这弟弟一眼,听着腾子京解释:「先在庄子里待着,毕竟老婆儿子都在这里,伤好了,自然回京为少爷效力。」
这两人如今也算是同经历了生死的人,所以说话就显得直接了许多,范闲点点头,赞赏说道:「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也倒是会享受。」藤子京呵呵笑道:「如今天热,炕头再热的话,可是会上火的。」
澹州气侯极好,冬暖夏凉,所以没有人用炕,入京之后,却恰逢春夏二时,所以范闲倒没有机会睡睡大炕,此时听着这话,按了一下身下尘的炕,发现凉沁沁的挺舒服,眼珠子一转,就想着婚后如果要在苍山腰间住一段日子,似乎一定要想办法盘个炕才行。
藤子京哪里知道大少爷的脑子一下子就溜到了十月之后的寒冬雪山,说道:「少爷,待会儿吃些果子就回府吧,这庄子里也没什么好吃食,再说如果再耽搁些时辰,回京太晚,怕进不了城门。」
范闲笑着摆摆手:「来前就和父亲报备过了,今天我们三人就在这庄子里住一宵,明天再回。前几个月一直在京里劳心劳神,难得有个机会清静一下,虽不敢住久,但一个晚上你总该招待下才是。」藤子京这才知道他准备过夜,赶紧将媳妇儿喊进来,让她准备客房热水之类的东西,田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胜在人多,一听说范府大少爷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十几房中年媳妇儿就张罗了起来,不多时便准备妥当。范闲眼珠子一转,凑到藤子京耳边说道:「跟着我的这些人,你安排近些的地方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