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吗?」陈萍萍叹息着。
范闲想了很久,缓缓地点了点头。
「先不要问我。」陈萍萍幽幽说道:「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我不明白。」范闲平静说道:「不过我也不需要明白,不过我需要知道,究竟是谁向我下的手,而院中的那个双面又是谁。」
陈萍萍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说道:「你手头没有证据,奈何不了对方。」
「可你手里有。」
「我也没有。」陈萍萍冷漠说道:「就算有,也不可能交给陛下……一来我可不想陛下震怒之下,将我们这个院子给撤了,二来,这时候交出去未免早了些。」
这话里隐着的内容太多,足够范闲消化太长时间,但范闲没有怎么理会,直接问到了事情的重点:「我还是想知道是谁想杀我。」
「这京都里,除了你相信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想杀你。」陈萍萍平静说道:「至於这次主事方是谁,想来我也不能瞒你,只是希望你能忍耐一下,不要坏了大的局面。」
范闲沉默了。
「是秦家。」陈萍萍淡淡说道:「只是你就算入宫抱着陛下的大腿哭也没用,你没证据,我也不可能舍得把那个棋子拉出来给你当证据……就算陛下因为你的事情怀疑秦家,可是看在军方的面子上,他也不可能因为你几句话就把老爷子药了给你出气。」
范闲忍不住摇了摇头。
陈萍萍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一点不惊讶。」
范闲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生怕牵动了背后的伤势,微笑说道:「还是那句话,我也是个聪明人,既然此次你不是为我谋功,那定然是要拖人下水,如今这朝廷里还没有下水的大势力,便只有秦家了,这件事情并不难猜。」
长公主是从另一个方向,很轻易地推论出了秦家的参与,而范闲推论方向虽然与长公主不一样,但得出的答案都是这样简洁明了。
陈萍萍赞赏地点点头,说道:「如今你明白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像这样的军中第一高门,陛下是不会轻易动的,不然军心不稳,这朝廷何以自安?」
「只怕有证据,但时机不好的情况下,陛下也不会动。」范闲讥嘲说道:「只是我不明白,你拖老秦家下水,想来必要的时候,自然会让陛下知晓此事……去年一年,您在京都,我在江南,都是硬生生地逼着太子、老二和长公主狗急跳墙,如今他们还没有跳,你又给对方加上一个秦家的法码……您对陛下真的这么有信心?」
陈萍萍微笑点点头:「我一直对陛下很有信心,正如对你一样。」
话一出口,两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就像以前的很多次谈话那样,两们都是极其聪明的人,很多事情不需要说明白,彼此的态度在那只言片语里便确定了,正如范闲猜测自己的身世,正如双方的每一次小心翼翼地接近——是真实心境的接近。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好奇我要拖秦家下水?就算我对陛下有信心……可是如果跳墙的人少一个,总是会好处理一些。」陈萍萍温和笑着看着范闲的眼睛。
范闲微微低头,半晌后说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不过你是想借此一役,将我将来所有的敌人清楚干净,老秦家和我关系一直不错,也没有参合到龙椅争位中,想来……这老秦家和很多年前的故事有关系。」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陈萍萍赞赏说道:「你能判断出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范闲沉默,心里涌起淡淡悲哀——他还有一个判断没有说出口——面前坐轮椅的这位老人身体很差,已经没两年好活。老人自己当然清楚这个情况,所以他必须赶在自己死亡之前将所有的事情都终结掉,所以才会如此安排。
一念及此,范闲心头的那丝燥意已经淡化了许多,可他仍然是忍不住问道:「如果……我在山谷里真死了怎么办?」
「你怎么会死呢?」陈萍萍严肃地看着他,「你要一直活下去。」
范闲笑了,这句话和父亲那天的话语何其相似。
他好笑地偏着自己的头,问道:「我为什么不会死?山谷里的情况,你又不是清楚……老秦家是何等样的门第,他们不动手则罢,一动手必然是雷霆一击,我就算运气再好……可是也不见得有足够的运气保证自己在这些狙杀里活下来。」
陈萍萍沉默了少许之后尖声阴沉说道:「对於秦家的布置,我有分寸,但这次确实太险,是因为我没有算到三件事情。」
「我没有想到老五的伤还没有养好。」陈萍萍冷漠说道:「秦家那个老糊涂可不知道你身边有这样一位杀神,老五如果在侧,这天下谁能伤得到你?」
范闲点点头,这是第一个原因,却依然不足以说明陈萍萍为什么会如此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第二件没有算到的事情是。」陈萍萍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看着范闲,「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你居然还能忍得住不把那个箱子拿出来。」
范闲苦笑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一直念念不忘的箱子究竟是什么,但我没有,又能到哪里去偷?」
他虽然心头震惊,但表情与言语上依然是不露丝毫马脚。
……
……
箱子,那个黑色的,窄窄的,长形的箱子,当年随着一个少女,一个瞎子仆人入京都的箱子,在庆国的历史上只发挥了一次作用,却是改天换地的一次作用。
除了叶轻眉范闲母子二人和五竹外,没有任何人看到过那个箱子的真面目,也没有人知道那个箱子如何使用,但是知晓当年庆国两位亲王死亡真相的老人们,却知道那个箱子的可怕之处,尤其是因为不知道具体情况,反而对那个箱子产生了一种古怪的神秘感和敬畏感。
超出这个世界的存在,总是令人浮想联翩和无限畏惧。
哪怕是陈萍萍和皇帝,也不例外,所以当范闲童年在澹州时,费介便曾经去问过五竹,当范闲入京,又不止一次面临过这个问题。
所以陈萍萍始终没有想明白,当山谷狙杀已经到了如此危险的时刻,为什么范闲……还是不肯动用箱子?
至於范闲说箱子不在他手上的废话,老辣如陈萍萍,自然是断不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