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内有玄机“有毒!”
程宗扬省悟过来,右手一挥,被浸湿的药方刀片般朝小厮飞去。
小厮身形游鱼般一闪,避开纸张,接着袖中机括声响,扬手打出三枚暗箭,分别射向程宗扬的额头、心口和下腹。
程宗扬整只右手都开始发麻,他连着座椅往旁边倒去,避开暗箭,随即左手一撑,弹起身,顺势抽出座椅,往那小厮抡去。
小厮身子一滑,鱼儿般避开木椅,然后抬起左手,几枚暗箭飞出的同时,衣袖中跳出一截玉柄。他握着玉柄一拔,一柄拂尘扬起银白的轻丝,往仓促闪避暗箭的程宗扬拂去。
程宗扬心头一紧,拂尘?道门诸宗?太乙真宗还是瑶池宗?
不对!他方才说话时语音带雌,是个太监!想要自己性命,仇士良还是鱼朝恩?
程宗扬就地一滚,避开拂尘,接着一提真气,发现半边身体都开始发麻,不禁暗暗叫苦。这小厮修为顶多四级,真要正面交手,未必能打得过阮香琳,但他用的毒药极其霸道,身法更是诡异,自己几次反击,连他衣角都没碰到。
程宗扬奋力避开拂尘,一边心下懊恼,自己本来设下圈套,等着钓潘姊儿这条大鱼,没想到来了个小虾米,一不留神,居然把自己逼到绝境。
门口一声惊叫,却是孙寿取了钱铢过来,正看到小厮从怀中掣出一柄匕首,往主子胸口扎去。
程宗扬一脚踹出,小厮猫一般灵巧地一躲,匕首斜刺,在程宗扬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接着往后一跃,掠进侧室,“呯”的一声,破窗而出。
“救命啊!”孙寿这才叫出声来。可她的叫声像是遇到一层无形的屏障,被限制在正厅周围。
四周娇叱声起,各处的明桩暗桩纷纷现身,往传来声音的侧室方向处围杀过去。
程宗扬坐起身,只觉得心臓都有些发麻。自己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这也太衰了,自己刚撒了网,鱼毛都没见呢,倒把自己赔进去了?
阮香琳抢进室内,看到程宗扬腿上的伤口,不由骇了一跳。好在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她气恼地掴了孙寿一掌,“没用的东西!”
孙寿捂着脸跌坐在地,身子还在发颤。
阮香琳一边扶主子起身,一边道:“几名侍奴都去追了。他跑不了的。”
“往哪边跑了?”
阮香琳道:“蛇奴往西,罂奴往南,惊理往北。”
程宗扬差点儿没气死,合着连歹徒往哪儿跑的都不知道?纯粹是瞎追啊!
“怎么还漏了一边?”
“妾身守在东面,没见着刺客。”
阮香琳这才发现他半边身体都是木的,不由又惊慌起来。
“看看她怎么样。”程宗扬往倒在地上的成光示意了一下。
孙寿爬过去,手忙脚乱地探了探成光的鼻息,“还有气。”
程宗扬略微放心了一些,看来不是致命的剧毒,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不一会儿,一众奴婢陆续返回。她们围过去的时候还是晚了,只看到破碎的窗棂,那名刺客早已经逃之夭夭。蛇奴等人一路追到坊外,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倒是在一条背巷里,找到一名被剥了外衣的小厮。
“是谁!到底是谁干的!”程宗扬火冒三丈,“谁在正厅设的禁音?”
阮香琳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是主子你的吩咐。”
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后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赶紧拜佛去,求着咱们的鱼千万别来。就咱们这默契,要是潘姊儿来了,一人一剑就把咱们全挑了。”
等那被剥了外衣的小厮醒来,几人一问,终於拚凑出事情的大致经过:那刺客先是打晕了抚王府的小厮,然后拿着药方径直登门,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进了水香楼。
原本信心满满的计划,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刺客闹了个灰头土脸。程宗扬心下窝火,又撑了一阵,终於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一双温凉的小手放在脸上,从头顶的百会穴开始,一点一点按摩到颌下,接着唇上一软,一条软腻的香舌伸了进来,将一颗小小的丹药送到自己口中。
一股清凉的苦意从口中化开,身上的麻痹逐渐退去,程宗扬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只见小紫正俯在自己面前,双手捧着自己的面孔,笑盈盈看着自己。
程宗扬刚要开口,一根手指竖在他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回来啦。”程宗扬悄声说道。
小紫轻手轻脚拉开被子,钻进被窝,在他耳边道:“你听。”
程宗扬竖起耳朵,听到蛇夫人正在训斥孙寿,埋怨她太过无用,见到主子遇袭,居然只会乱叫,都不知道去替主子挡刀。
“她不会喝高了吧?让寿奴替我挡刀?”
“再听。”
“嗯?”
程宗扬敛息凝神,渐渐的,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
呼吸声!有人躲在楼上某个位置!
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那刺客没有逃走!而是踢碎窗户,做出逃走的假象,然后反身逃到楼上。
“好胆!”
程宗扬坐起身,却被小紫拉住。
她摊开手掌,莹白的掌心停着一只小小的飞虫。她吹了口气,飞虫悄无声息地飞了起来,墨点般融入夜色中。
程宗扬走到窗边,中气十足地喝道:“都过来!听老爷训话!”
程宗扬把所有奴婢都叫过来,一番搜肠刮肚,足足训了半个时辰,最后实在找不出话说,才把她们都打发走。
再听楼上,已经贼去楼空。
既然发现那刺客的踪迹,要抓住他并不难,难的是揪出幕后的指使者。杨玉环提醒过他,宫里有人在摸自己的底。究竟是哪个大太监在背后指使?为什么要自己的性命?
抓住那名刺客只是治标,要紧的是治本,揪出主谋!否则天知道还有多少刺客在等着自己。
“大笨瓜,人家给你留了驱毒的丹药,结果你一下就被人麻翻了。”
“意外,都是意外。”
有小紫在,刺客用毒的手段很快被查出来。他在药方上涂了一种从蛊虫中提炼出的粉末,这种粉末无色无味,干燥状态下对人体没有任何影响,可一旦遇到清水,就会产生强烈的麻痹效果,甚至通过皮肤接触都能起效。
实际上,这是传闻中,采花淫贼和一些纨絝们最热衷的迷魂药,没想到自己竟然亲身体验了一把。这也让程宗扬更加恼火,死丫头驱毒及时,并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可被人用采花的麻药迷倒,面子上实在下不来。
至於腿上的伤势,倒是不重,只是皮外伤,可也免不了受痛几日。
“等抓到那个死太监,我非把他腿打折不可!”
后半夜风平浪静,潘姊儿到底没来。
长夜将尽,晨锺远远传来,沉睡的长安城从洋溢着年节气氛的长夜中醒来,迅速变得热闹起来。程宗扬没有留在水香楼守株待兔,而是包扎好腿上的伤口,然后换上一身布衣,低调地前往平康坊。
谢无奕的住处很好找,他带着僮仆、属吏、护卫,一群人浩浩荡荡包下一座青楼。程宗扬来时还怕他高卧未起,结果一通传,立刻被请进内室。
程宗扬进门就吃了一惊,谢大爷披头散发,敞衣袒腹,一手搂着一个娇艳的粉头——大清早可就干上了。
这种放浪形骸,醉生梦死的神仙生涯,让程宗扬自愧不如,自己放浪形骸就是说说,人家这才是真浪!
“且来之!”谢无奕大笑着将一个粉头推过来,“与君同乐!”
程宗扬一把接住,奇道:“晋国也不缺胡姬吧?我记得贵府还有不少胡人婢女。”
谢无奕摇头晃脑地说道:“如何比得上此间胡姬艳若桃李,妖娆多姿?”说着往窗外看了一眼,“咦?天又亮了?”
好嘛,自己还以为他是起得早,没想到是睡得晚。这日子也太堕落了。
程宗扬把一只玉匣放在案上,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谢无奕嗤道:“以咱们的交情,还带什么礼物?”
程宗扬客气地说道:“生意的事,还请尊驾多多照顾。”
谢无奕笑了一声,挥手把两名胡姬打发走。
谢无奕爬起来,伸了伸腰,“私下说话,也不用坏我清名吧?弄得我好像在索贿一样。”
“谢大哥还在乎这点名声?”
谢无奕抚掌大笑,“说得好!名声於我如浮云!”
程宗扬把胡姬的衣物推到一边,坐下来道:“说吧,到底什么事,把你这位大爷都派出来了?”
“别急啊,我先看看礼物。”
谢无奕打开玉匣,里面是两株手指粗的植物,长约三寸,通体碧绿如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程宗扬道:“别说我不向着你,一株给王丞相,一株给你的。”
谢无奕讶然道:“这是……仙草?”
程宗扬一怔,“你认识?”
谢无奕哂道:“你不会以为我们谢家连这东西都没见过吧?”
程宗扬作势收起玉匣,“好不容易寻来的,没想到你还看不上。”
“别啊!”谢无奕拦住他,“我就是见过,还没尝过呢。久闻这仙草明心养神,延年益寿,还能壮阳补肾——我这身子骨,早该补补了。”
程宗扬放开玉匣,笑道:“好了,说正事吧。”
谢无奕也不客气,张口将一株仙草塞到口里,边吃边道:“建康出了一则流言,说司马氏已经驾崩。王丞相勾结内侍,隔绝消息,似有不臣之心。味道还不错。”
“叶子别吃。晋帝?死了吗?”
谢无奕不屑地说道:“他?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还活着。这叶子怎么用的?”
“女人吃的。谁放的流言?查出来了吗?”
谢无奕摇了摇头,“不是王家,也不是我们谢家。”说着他把一片叶子丢到嘴里,“味道差不多。”
这才是累世富贵的世家风范,多贵重的东西都不当回事,随随便便就吃了,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浪费。相比之下,自己和石超家底都差得远,只算是刚赚了几个小钱的穷鬼。
“也不是江州。”程宗扬道。
谢无奕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王丞相就因为这个,派你到唐国来?”
谢无奕斟酌片刻,“孟贵妃之子年前夭亡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只剩一口气的晋帝没死,唯一的太子死了。这还不如让晋帝驾崩得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鬼知道孟贵妃那个儿子是谁的种,让他继承帝位,还不如从宗室里找一个。临川王就挺合适……
“不会是临川王干的吧?”
“不知道。”
“王丞相是什么意思?”
“还能怎么办?只能从宗室里面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