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集 血染上元 第八章 命悬一线(2 / 2)

六朝燕歌行 弄玉,龙璇 4376 字 1个月前

◇    ◇    ◇大宁坊周围的街道都被封锁,骑着高头大马的金吾卫挟弓持槊,守在街头。这会儿听到动静,纷纷往坊墙上看去。

程宗扬越过街道,毫不犹豫地翻进沟渠。渠内结着薄冰,污泥及踝。他伏在渠内听了片刻,然后踩着碎冰,往东走去。

对面的安兴坊朝北的坊门紧紧关着,坊内不时传出笑语声,显然百姓们正在欢度上元。一墙之隔,却如天渊之别。程宗扬忍着刺骨的寒意,拖泥带水地沿渠而行。

快到拐角处,一阵马蹄声疾响而至。马上的金吾卫喝道:“有匪寇从坊中逃脱!田枢密使有令!周边严加封锁!嫌疑人等,格杀勿论!”

街头的守卫参差不齐地应了一声,蹄声随之远去。

金吾卫走后,有人说道:“熊哥,上千人围剿,还能让点子给飞了?”

另一人说道:“那帮和尚都是废物!蜀地那帮挫货也是!全指望咱们藩镇的人马了。”

“闭嘴吧。”那位熊哥道:“魏博找的事,跟咱们平卢鸟的相关。”

“魏博真不够意思,别人过节,让咱们在街头喝风。”

“怎么就没个人,再给咱们几枚金铢呢?”

“打住!你还想撞见鬼不是?”

说话间,一个黑糊糊的身影从沟渠中钻出,当着三人的面,一步一步望对面走去。

三人刚要开口喝问,那人忽然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蹿脑后,三人腿都软了。这个满身泥污的黑影,赫然是在兴庆宫和宣平坊两次遇见的鬼魂!没想到还在缠着他们!

那个老十的瘦长脸当时就跪下了,脱了鞋子往旁边的红鼻头嘴上抽着,带着哭腔道:“让你说!让你说!这不又把鬼给召来了!”

熊哥攥着刀叫道:“冤有头,债有主!兄弟,你死得冤枉,跟我们没关系!回头我们几个凑钱,给兄弟你做一场大大的法事!若有一字虚言,让我们兄弟死在刀剑之下!”

老十扔掉鞋子,一边合什跪拜,一边央求道:“鬼爷快走吧!今晚上元夜,一会儿天官就来了……”

那鬼魂没有作声,僵着腿穿过长街,消失在兴庆宫的残垣断壁间。

三人瘫坐在地,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齐哆嗦起来。

老十牙关格格作响,颤声道:“熊……熊哥,咱们换换地方吧,我……我就说……说兴庆宫这地方是鬼窝……”

熊哥勉强爬起来,“走,赶紧走!这地儿不能待了!”

红鼻头汉子道:“熊哥,咱们要走了,这边谁守呢?”

熊哥两眼通红,“管他们去死!”

程宗扬满身泥污,在兴庆宫满地的砖砾乱瓦间,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时近子时,仍是漫漫长夜,丹田内的戾气再次浮动,连阴阳鱼也又一次不安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拚命催动生死根,聚敛真气。

背后远远传来响动,有人沿着他的足迹,追进兴庆宫。

程宗扬握着战刀,毫不停顿地往前走着。即便要死,自己也要死在花萼相辉楼,自己和小紫一起待过的地方。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有人用怪异的语调道:“在这里!”

胡人?

程宗扬回过身,只见一名蒙面人正纵跃着掠过砖瓦堆,月光下,能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只头颅,赫然正是韩玉!

程宗扬眼前微微一黑,然后回复清明。他停住脚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为韩玉报仇!

来敌越追越近,已经能看到黑巾下隐约露出的棕黄鬈发,还有那双暗蓝色的眼眸。

程宗扬取出一条鲛帕,缠在握刀的右手上,然后横刀在手,身体微微前倾。

那人如飞而至,手中弯刀寒光一闪,往他颈间劈去。

双刀相交,程宗扬踉跄着退了几步,齿间泛起一股血腥味。

那人纵身而起,“唰唰唰”,一连三刀,斩向程宗扬的脖颈、胸口和小腹。

“叮!叮!”

程宗扬连挡两刀,又避开一刀,丹田内一阵剧痛,若非手掌被鲛帕缠住,战刀早已脱手。

“佛光普照!”程宗扬嘶吼着放出一道光柱。

那人只微微一晃,避开灯光的直射,暗蓝的眼眸中露出一丝鄙夷,“该死的卡菲勒!”

忽然一片瓦砾飞溅而起,却是程宗扬以光柱为排斥,一脚踢出,无数砖瓦碎片雨点般飞出,砸向对面。

那人抬臂遮挡,一边挥刀劈来。那柄月钩状的弯刀上面,遍布着细丝般的云纹,锋刃锐利异常,被斩中的砖石瓦砾,无不应刃而碎。

突然他身体一轻,上身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程宗扬拚尽最后一点真气,突袭得手,一记横斩,将那胡人拦腰斩断,劈手抢过他腰间的头颅,然后“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屈膝半跪在地。

程宗扬一手将韩玉的头颅抱在怀中,一手拄刀撑住身体,胸口鲜血淋漓,心头更是痛如刀绞。

韩玉算是追随自己最久的兄弟,却落得身死命殒,屍首分离。还有曲武、泉奴、惊理的断手……这一笔笔血的帐,都在自己肩上,可自己这会儿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在他面前,一群敌人正飞速掠来,目中凶光闪动,犹如嗜血的鬛狗,疯狂而残忍。

程宗扬勉力拔起战刀,刀身却像飞舞的萤光一样消散无痕,只剩下空荡荡的剑柄。

程宗扬心下苦笑,这下连自杀都做不到,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子夜的钟声响起,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钟楼、道观、寺庙同时鸣钟,在这个上元夜,祈佑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璀璨夺目,宛如无数流星从天而降,远处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程宗扬望着天际绚烂的烟花,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不由想到自己穿越之后的时光,就像这烟花一样,光芒万丈,却转眼即逝。

远处的阴影中,一双碧蓝的眼眸冷冷望着他,然后慢慢后退,消失不见。

烟花消逝的刹那,一个黑影出现在视野中,然后迅速变大。

程宗扬艰难地扯起嘴角,骂道:“干……你个贱婢……这会儿才来……”

这贱婢来得未免太晚了!追兵已经杀到面前,几柄弯刀同时斩下——自己甚至能闻到他们腋下的狐臭味!

就算她这会儿落下,最多也只捡走自己几分之一。是手是脚都说不准,够回去给自己建个衣冠塚的。

吕雉人在空中,劈手打出一道符籙。赤红的火光一闪而逝,那道符籙化为无数剑气,以程宗扬头顶为中心,环状疾射而出。

血花四溅,哀嚎声不绝於耳,追兵被剑气尽数逼开。

程宗扬已经瞪着眼睛等死,没想到会绝处逢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奋然站起身。

吕雉翩然落下,未及沾地,便扯住他的衣襟,那双黑色的长翼卷起沙石,振翅飞起。

程宗扬抱着韩玉的首级,一边往她背上爬,一边吐血,一边挣扎着道:“哪儿来的符籙?”

吕雉冷冷道:“藏的。”

“居然瞒着我藏东西?家里怎么样?”

“死了很多人。”

程宗扬心头一痛,“飞燕呢?”

“死了——”

程宗扬一口血吐到她颈中。

“——才好。”

“你!”程宗扬怒火攻心,回手在她臀上重重抽了一记。

吕雉咬了咬唇,“你心尖上那几个都好好的。”

程宗扬心头酸涩,也就是说,内宅还是有人死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即使那些奴婢,也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带给自己许多欢愉和快乐。

地上的追兵迅速变小,他们掷出弯刀,试图斩中吕雉,但都差了少许。

吕雉越飞越高,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城内一百零八坊此时灯火通明,士女盈路,载歌载舞,如火如荼,唯独大宁坊和兴庆宫一片黑暗。

宣平坊已经相距不远,程宗扬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家宅。正如吕雉所说,此时已经平定下来。

吕雉御风飞行,速度极快,片刻便穿过大半个兴庆宫,已经能看到花萼楼废墟上的竹架。

内宅既然已经稳住,倒不用急着回去,程宗扬道:“去渭水,找死丫头。”

“好。”

吕雉说着,敛起双翅,身形猛然一低。程宗扬来不及诧异,两人便从竹架上方那处肉眼无法看到的暗影穿过。

程宗扬身体一轻,像是在一个水晶体内飞速旋转一样,紧接着眼前涌出万点佛光。

无数盏油灯照映下,一尊背生八臂的碧玉金佛结跏趺坐,双目低垂,碧绿的面孔上带着诡秘的笑容。

佛像前,坐着一个金灿灿的身影,他头顶盘着金色的螺髻,身上披着金色的袈裟,皮肤泛起黄金般的质感,在灯光下散发出闪闪金光,这会儿正抬起下巴,像看着一只猎物一样,傲慢地看着他。

释特昧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