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负罪感吗?”
“那有个屁的负罪感啊。”
“你把她当NPC不就得了?”
“干!那能一样吗?她是活的,能喘气。”
袁天罡冷笑几声,“你记得我说的那位小姐吧?”
“怎么了?”
“我有时就在想,她其实就是个NPC,什么剥皮拆骨,都是一串数据。这么一想,心里就好受多了。再比如……”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比如什么?”
袁天罡往羊皮袄里缩了缩,“没什么。这小风跟刀子一样,哎妈,我身体都虚成这样了,你还把我拽过来受罪?你丫的还有没有人性!光知道怜香惜玉,我这种没姿色的糟老头你就随意糟践是吧?”
“得得得,咱们这就回去。”
刚站起身,却看到一个光头从内宅的井口出来。程宗扬心头那点醉意立刻醒了,险些以为有刺客从暗道杀了进来。
“净空?”
来者正是净空,他上前一步,足跟一并,抬手行了个军礼,“程上校。”
一个披着僧袍的和尚行起军礼,观感颇为滑稽,但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铁血气息,让人心头一震,随之肃然起来。
紧接着暗道又出来一人,却是任宏。
程宗扬从房顶跃下,“你们怎么来了?进来说话!”
三人来到书房,贾文和正提着朱笔,在一份长安城地图上勾抹。
任宏掩上门,双方落座,净空开口道:“我方才去见了李辅国。按照贾先生的吩咐,提出用琉璃天珠换取博陆郡王的支持。”
程宗扬顾不上问前因后果,讶道:“琉璃天珠不是在信永那儿吗?”
任宏道:“我去见了信永,说程上校要用琉璃天珠,信永方丈二话不说,专程回寺取了来。”
“他还真舍得!”
净空道:“是那颗对外展示的赝品,真的还在娑梵寺内。我告诉李辅国,真的琉璃天珠程上校可以作主。只要博陆郡王能与程上校联手,事后保证把真的琉璃天珠交给他。”
“李辅国能信吗?”
净空苦笑道:“传言李辅国六道神目能辨世间真伪,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程宗扬看向贾文和,“是你的主意?你怎么知道那个老太监会对琉璃天珠感兴趣?”
贾文和道:“李辅国身为郡王,已经位极人臣,既封无可封,也赏无可赏。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件东西能打动他,那就是残体复生,化为少年。”
“夺舍?”程宗扬想起帛老爷子寻找琉璃天珠的传闻,“这种事他也信?”
“李辅国操持政事数十年,权倾天下,如今又行将就木,只要有一线机会,都不可能放过。”
程宗扬思索道:“因为李昂对我敌意极深,所以选择李辅国?我们与李辅国联手能做什么?”
贾文和道:“免得主公一不小心,死在那位三车法师手里。”
◇ ◇ ◇大明宫,西内苑。
田令孜脸色铁青,“咱家可是把手下的兵马都给你了。你可莫要诓我!”
“田公公尽管放心。”鱼弘志道:“圣上的诏书公公也看了,待今日诛杀仇士良、鱼朝恩之后,左右神策军都归公公亲领,些许随驾五都又算得了什么?”
田令孜冷哼一声,心里却如十五个竹桶打水,七上八下。自己得知被仇士良咬定是刺杀武元衡的元凶,便跑到宫里躲起来,指望求皇上庇护。可宫里只下一道诏书,让他去右神策军待命,并把随驾五都交给鱼弘志指挥。
田令孜欲待不允,但自己已经与李辅国、仇士良等人决裂,岂能再违背圣上的旨意?无奈之下,只好交出兵权,自己只带着几名亲信,藏在西内苑——仇士良那厮领着东内苑的左神策军,真要火拚,只能靠右神策军保命了。
眼前灯火通明,一派繁忙景象,下午方才入宫的数百名民夫经过半日休整,此时酒足饭饱,正在一名绿袍官员的指挥下,从牛车上卸下沉重的木箱,揭掉封条,撬开箱盖,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兵刃,然后排好队列,迅速分发下去。
这是以郭行余名义调集的邠宁兵,由宰相郑注亲自筹划,终於赶在今日抵达京城,为皇上的诛宦大计加上一枚重重的砝码。
田令孜微微松了口气,四位权宦中,自己与王守澄分为左右枢密使,王守澄和鱼朝恩沆瀣一气,对自己步步紧逼,自己却与仇士良素来不睦,再加上王爷两不相帮,自家孤掌难鸣,最后还是通过大慈恩寺那边的关系,获得皇上的信任。若是明日能顺利除掉李辅国、鱼朝恩、仇士良那帮王八蛋们,自己也好尝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
“鱼公公。”那官员过来拱手,“都已经安排好了。”
鱼弘志点了点头,“咱家这便去回陛下,尔等在此候旨。非奉陛下诏书,不得轻动。”
“遵命!”
田令孜盯着鱼弘志的后脑杓,心下暗暗盘算,怎么安排心腹,明日趁乱送这个阉狗上路?毕竟一山不容二虎,除掉鱼朝恩、仇士良,再来一个鱼弘志与自己分庭抗礼,也是难忍……
鱼弘志乘上一顶两人抬的肩舆,穿过右银台门,往宫内行去。
远远看到一行人提着灯笼过来,鱼弘志目露讶色,“咦?这不是仇家的小五吗?做什么呢?”
“回公公,”仇士良的五子仇从潩上前施礼,“听说西内苑来了一班运送贡物的民夫,侄儿过去看看,免得那些乡下人不识规矩,冲撞了宫禁。”
“有心了。”鱼弘志笑眯眯道:“那边是右神策军的驻地,你可当心,别犯了鱼公的忌。”
“侄儿明白。”仇从潩笑着低声道:“明日朝会之后,家父请公公宴饮。”
“好说好说。”鱼弘志打了个哈哈,然后指了一名随行的内侍,“你,也跟着小五去看看,大过节的,可千万别惹出事来。”
那内侍应了一声,提着灯笼道:“小的给公子引路。”
紫宸殿内,商议多时的群臣已经散去,只剩下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正与李训低声密议,见鱼弘志进来,两人齐齐噤声,露出一丝戒备。
鱼弘志心下冷笑,目不斜视地踏入内殿,只见陛下正神情亢奋地绕殿疾走,身着紫色袈裟的窥基大师盘膝坐在御座之旁,膝上放的不是禅杖,而是一根精钢长矛。
鱼弘志俯身向皇帝陛下行礼参拜,尖声道:“回圣上,奴才已经传旨给田令孜,命他留在西内苑,防备右神策军。”
“好!”李昂双掌一合,“万事俱备,必定马到功成!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五更天了,离朝会还有一个多时辰,”鱼弘志道:“圣上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大唐社稷,唯在今日!”李昂摆手道:“传朕旨意,赐金吾卫酒食!朕与诸将士枕戈待旦!”
“圣上,”鱼弘志劝道:“仇士良等人明日入宫,若是圣上未在内朝,怕是会起疑心。”
“有理。”李昂冷静下来,“朕这便去绫绮殿。”
“奴才遵旨。”
鱼弘志躬身领命,正待退下,窥基忽然道:“随驾五都如今在哪里?”
“回大师,”鱼弘志满脸无奈地说道:“田枢密使将随驾五都看得跟命根子一样,不肯放手。”
“都在西内苑?”
鱼弘志眼也不眨地说道:“正是。”
李昂不悦地说道:“特大师不是亲口应承,田令孜忠心王事,愿将人马归朕调用吗?”
“回陛下,田枢密使受了惊吓,不肯放权也是常情。”鱼弘志道:“依奴才看,他那些人马原也不算什么,能在西内苑盯住右神策军,便是功劳。”
“罢了。”李昂道:“李辅国那边怎么说的?”
“王爷昨日便已告病,明日的朝会只怕来不了。”
李昂连忙望向窥基,紧张地说道:“他会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窥基一手握住长矛,矛尾支地,拔身而起,“老衲去会会博陆郡王。”
李昂对历经六朝的李辅国忌惮非常,窥基愿意出手,不禁松了口气,“辛苦大师了。”
窥基大步出殿,头也不回地说道:“还请陛下诏谕皇图天策府,禁锢诸将出府。”
李昂肃然道:“朕知道了。”
三车驶出宫门,只是今晚车上无妓可载,只有一名身披金色袈裟的僧人与窥基相对。
窥基沉声道:“王爷那边怎么说的?”
“佛祖在上。”释特昧普戴了一顶兜帽,掩住头上金色的螺髻,“净空已经见过王爷,传过话来,博陆郡王已然允诺,只要师兄不预废立之事,他便替师兄盯着卫公那边。”
“世间王权,如梦幻泡影。大唐六年四帝,李博陆犹自执迷不悟。”窥基冷冷道:“给他便是。”
“师兄向佛之心犹如磐石,坚不可摧,令师弟叹服。”释特昧普合什敬拜,“师兄此去,必得佛祖庇佑,佛门之敌定当授首。”
“观海呢?”
“观海师弟伤势沉重,已择地静养。”
窥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圣上,”鱼弘志跟在软舆旁,小声道:“奴才刚得了准信,那程侯确实拣了条命,昨晚已经逃回宣平坊。”
李昂原本亢奋的表情不由一沉,半晌才充满嫉恨地哼了一声,“天命在朕!岂在那个不知所谓的程某人身上!”
“一个操商弄贾的草匪余孽,圣上不值当跟他怄气,没得跌了身份。”鱼弘志道:“依小的看来,太真公主也未必真就看上他,说不定只是借机……”
“借机敲打朕的?”李昂脸色愈发阴沉,“朕登基以来,对她百般礼遇,她还想要什么?朕的皇位吗?”
“圣上!可不敢这么说!”鱼弘志诚惶诚恐地说道:“太真公主忠心皇室,多半是背后有人怂恿。”
“朕身为皇帝,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李昂忿然道:“教唆公主的,除了李卫公还能是谁!”
鱼弘志轻易挑拨起圣上的偏狭心思,随即低头不语。
李昂靠在舆中,越想越是愤怒,眼角不自觉跳动着,直到驾临绫绮殿,见到在殿门前迎候的杨妃,脸色才和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