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一片寂静,只有铁球的摩抆声不住响起。
良久,李辅国低低哼了一声,「接着说。」
「是!小的打听过,娑梵寺的信永方丈被仇公公派人抓走,如今关在金吾仗院。
据说罪名是包庇乱党头目李训,但小的听说,那胖和尚在牢里颇受优待,不但没吃半点苦头,还有不少人找他送钱……」李辅国「嗒嗒」转着铁球,闭着眼睛,似睡非睡。
那内侍道:「据说李训跑到娑梵寺出家,信永非但没有收留他,还暗中知会宫中,才有后面仇公公派来人马,一举抓获李训。
且不说告密有功,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包庇。」
李辅国道:「立了功坐牢,小仇这出戏唱得好啊。
这么说,琉璃天珠是在信永身上了?」那内侍愈发小心,「回王爷,仇公公末必知道此事,兴许只是误会。」
正说着,一名内侍进来,低声说了几句。
李辅国「格格」笑了起来,「这么巧?程侯爷这会儿去了金吾仗院,带着信永方丈去见咱们的仇公公。
咱家刚给了他个枢密使,这一番好意,莫非被人当成了驴肝肺?」那内侍连忙道:「王爷息怒。」
「这有什么好怒的?」李辅国笑眯眯道:「也不差这么一天半天的,咱家等得起。」
说着他回过头,「你说是不是?」后面一名内侍佝偻着腰,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哑着嗓子道:「是。」
李辅国满意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去吧,」他吩咐那内侍,「还见不着程侯,你就别回来了。」
丹凤门外,敖润绕着苏定方的新坐骑啧啧称奇,「这么高大的马匹,怕不是有上千斤?」苏定方拍了拍马颈,「七八百斤总是有的。」
「果然是好马!」吴三桂赞叹道:「这九花虯比起吕小子的赤兔马也差不了多少。」
「瞧你说的,赤兔马能跟苏哥的九花虯比吗?」罗士信傲然道:「不信咱们比一场!」吴三桂来了兴趣,「怎么比?」「一百里打个来回,谁输谁把马送给我。」
苏定方、敖润、吴三桂齐声道:「滚!」「小气鬼!抠门儿!」罗士信怒道:「要是程侯在这儿,只要我说三句话!立马把赤兔马白送给我,还得跟我说个谢字!」「我没这么二吧?」程宗扬骑着赤兔马出来,「我让你说三十句。」
罗士信左右顾盼,「谁!刚才那话谁说的?站出来啊!」苏定方等人齐声道:「你!」「侯爷,你可亲眼看着的!」罗士信叫屈道:「这几个货知道我嘴笨,光欺负我!」笑闹间,街头传来一片哭声。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几名内侍带领着神策军士卒,吆五喝六地押解一队囚犯过来,沿途哭声一片。
众人收起笑意,默不作声地看着乱党家眷背缚双手,被神策军士卒驱赶着押往金吾仗院。
程宗扬道:「怎么还有?」苏定方道:「明日一早就要开刀问斩,这会儿押来,多半是送死的。」
忽然,一名少年疯了一样冲出队伍,嘶声叫道:「程侯!程侯!救命啊!
」「你是……韦公子?」程宗扬认出来人,乃是在紫云楼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几名贵公子之一,依稀记得他姓韦,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
当日意气风发的豪门子弟,此时却成了待死的罪囚。
「小弟韦达!」那少年涕泪交流,「求侯爷救命!」押解的内侍匆忙上来,让军士把他拽走,一边说道:「这厮是前日谋逆的乱党,都是奴才疏忽,冲撞了侯爷。
快滚!」说着举起马鞭,朝韦达脸上抽去。
忽然手腕一紧,被人攥住。
「抱歉,多问一句。」
程宗扬道:「这位韦公子我认得,连官职都没有,就是个富贵闲人,怎么成了乱党?」那内侍色厉内荏地说道:「这厮可是公公们指定的!」「哪位公公?」「当然是仇公公!」程宗扬轻笑一声,「老敖,你拿着腰牌去见仇公,问问韦公子犯了何罪。」
敖润高声应下,接过腰牌。
那内侍慌了手脚,一边扯住敖润,一边赶紧让同伴入内报信。
苏定方、罗士信、吴三桂,连同看管车马的任宏等人都围了过来,一群彪形大汉抱着手臂虎视眈眈,那内侍气焰顿时低了三分。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韦公子多半是他们私下做的手脚,扣个乱党的帽子送去杀头,说是仇士良授意,无非是打出旗号来唬人。
片刻后,一名太监奔出来,赔着笑脸道:「幸亏遇见侯爷,不然可就犯了大错了。
小的刚问过,前日有人告发京房韦氏有人参与谋逆,内侍省查过,实属妄人攀诬,已经没事了。
都是下面人不小心弄错,还请侯爷见谅。」
「这些人,」程宗扬抬了抬下巴,「还要押进去吗?」「不用!不用!」
那太监叫来押解的内侍,喝斥道:「公公千叮咛万嘱咐,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
赶紧把人放了,给侯爷赔罪!」那内侍连忙应下,上前磕头赔罪。
程宗扬没有理会,一手扶起韦达,笑道:「让你受惊了。」
当日在紫云楼,韦达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倒是那匹赤兔马让人过目难忘,后来传出风声,才将程侯与赤兔马联系起来。
双方身份有别,又只是一面之缘,韦达公子心态,也无意攀附结交,只当作一件轶事,聊作谈资。
却不料生死关头,竟被程侯一语解救。
心神激荡之下,韦达一时难以自持,瘫坐在地,号啕痛哭。
眼看韦达的家眷被军士放开,也过来大哭,程宗扬有心想走,但当着内侍的面,又不好一走了之,显得交情泛泛,只好道:「第任,把马牵过来,咱们送韦公子回去。」
任宏带着车马,上前将韦达扶起,问了住处。
敖润跟主公打了个眼色,故意坠后一步,悄悄拉住那两名内侍。
让程宗扬没想到的是,韦达竟然也住在大宁坊!而且离被火门的浑府只隔了一条街!兜兜转转,总是绕到大宁坊,简直跟鬼打墙一样!但说来也不意外,大宁坊本来就是富贵人家云集之处,唐国皇位又换得勤,皇权频繁更迭,导致这些权贵也忽起忽落,一觉醒来,也许靠山就没了。
三番四次的更迭,总有曾经的权贵会被甩下,空有钱财,再无权势可言。
太平时节,倒也不失为富家翁,可一旦局势动荡,这些人难免沦为有心人眼中的肥羊。
韦达就是这么个倒霉蛋,京房韦氏子弟众多,但他父亲早死,自己又年轻,尚末出仕,就此被人盯上,趁着仇士良发怒,专门赶在问斩的前夜,把他送进大牢,胡乱杀头了事。
程宗扬没有多留,把韦达送回家,趁着他一家老小抱头痛哭,悄然离去。
敖润此时也跟了上来,低声道:「刚给领头的两个,每人塞了一百金铢。」
程宗扬点了点头。
自己固然不怕那些内侍衔恨在心,但也没必要平白树敌。
而且那些内侍也不是怕了自己,只是怕他把事捅到仇士良跟前,大伙儿吃不了兜着走。
不大不小掏笔钱,大伙儿彼此心安,只当这事没发生过,就此绝口不提便是。
敖润压低声音,「用的纸钞。」
程宗扬笑道:「干得不错。」
车马驶出大宁坊,程宗扬禁不住往兴唐寺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棵半枯半荣的老槐斜倚在寺墙旁,暮色下愈发苍茫。
抱元守一,气沉丹田。
程宗扬闭目凝神,将真气缓缓沉入下丹田,沿双腿内侧的足太阴经脉行至足心涌泉穴,接着深吸一口气,真气沿腿外侧的足少阳经脉回至下丹田,再沿督脉过三关,上行至头顶百会穴,随后顺两耳前侧分下,会合於舌尖,与呼气时的气息相接。
这是最基本的行气大周天,真气上自头顶的百会穴,下至足底的涌泉穴,周而复始,循环流转。
吐纳间,真气沿着经脉行进,每运行一周天,都愈发业绩,程宗扬渐渐沉浸在修炼带来的平和与宁静中,物我两忘。
天色微亮,程宗扬睁开眼睛,他收回双手,斜着身,左肘抵住膝盖,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字,支在下巴上,慢慢摩挲。
「这样不行啊,太慢了……」周飞失去外挂的种种失措之举,给程宗扬敲响了警锺,使他警惕之余,生出强烈的危机感和紧迫感。
於是程侯爷在生死根凝滞,丹田受阻,真气不畅的险恶局势下,终於紧急抱起了佛脚,毅然将一晚上的春宵良夜换成了勤修苦练。
结果就是打坐一夜,睡了半宿的程侯爷大为不爽,深深觉得这一夜算是白费了。
进展当然是有的,但对於习惯了开挂的程宗扬来说实在太微薄了,尤其因为在打坐时尝试化解生死根中那股诡异的寒气,非但没有炼化多少真气,反而平白消耗了不少。
枯坐一夜,所获寥寥,程宗扬深感懊悔,算下来还不如用双修呢。
内宅那么多鼎炉,随便找两个,不但进境更快,而且香艳刺激,还能跟侍姬们多多交流,比自己苦哈哈的单练可强得太多了。
如果自己再缺德一点,完全可以找些处子,采其元红。
虽然限於资质,寻常女子能充作鼎炉十中无一,上品鼎炉更是难遇,但撞上一个白霓裳之类的,自己就赚大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白霓裳、卓美人儿这样的上品鼎炉万中难遇,按概率来算,自己一天开一个,得花三十年——这德也缺得太大了!会被天谴的吧?程宗扬换了个姿势,右手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抛开生死根不说,自己的资质算不得太差,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平平而已。
光靠苦练,往好里说,也就是个磨练心性,稳固根基的效果。
这样看的话,从身具资质已经修炼的处子入手,倒是条捷径,等於已经筛选过一遍,大大减少了白费功夫的可能。
比如瑶池宗……程宗扬赶紧甩甩头,抛掉这个念头,只素了一晚上,怎么就绮念丛生,胡思乱想起来?难道是修炼太过辛苦,走火入魔了?房门轻轻叩了两声,张恽道:「主子,已经辰时了。」
「知道了。」
程宗扬站起身,微微叹了口气。
今日是个要紧日子,自己不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