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程宗扬将股东大会的事务都交给秦桧等人,自己连日在临安奔走,逐一拜访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朝中的权臣和未来的权臣,至於交谈的内容,他却从未透露过。
四月二十四日,已经出发一个月的晋国使团,一路游山玩水之后,终於抵达临安。张少煌是持节的正使,由宋国鸿胪寺的官员出面迎接,送到接待国宾的驿馆。所受的待遇说不上寒酸,但也不十分隆重,显然在战场上吃了亏的宋国官员想营造出一种不卑不亢的气氛。
但这些不关程宗扬的事,入城之前,桓歆等人就与使团分开,没有理睬宋国官方的接待,直接与萧遥逸等人会合。
以谢无奕为首、栢歆、石超、阮遥集、阮宣子、柳介之……齐至临安,虽然一路奔波,这帮贵族子弟却没有半点风霜之色,反而精神十足。
桓歆佯怒道:「萧哥儿,你也太不仗义了!不言声自己来了临安!一点儿都没把咱们兄弟放在心上!」
萧遥逸叫道:「桓老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你们在江州闹完,拍拍屁股走人倒是轻松!我要不留在江州,满屁股的屎谁给你们抆?我走得比你们晚,到得比你们早,不就是为了给兄弟先踩好点儿?」
谢无奕抬手摇了摇,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他闭目道:「这些无益之事何必多说?唔,此地风和日丽,谢某敢打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众人都笑了起来,萧遥逸挑起拇指,「还是老谢晓事!」
桓歆道:「我们可都盼着来临安呢,有什么热闹,先摆来看看!」
「有你看的!中瓦子,玉露楼!」萧遥逸拍着程宗扬的肩道:「程兄提前一天就全包下了。」
谢无奕微微颔首,「程兄有心。」
程宗扬笑道:「这都是小侯爷的功劳,我来了两个月,还没他刚来两天的门路清楚。」
众人纷纷上马,石超却悄悄接住程宗扬,「程哥,唐国的铺面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看让谁接手?」
「接手的事不急,刚出的水泥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吗?」
「三千石哪儿够啊!每月至少要两万石,眼下连两成都不到,程哥……」
「不用急,少不了你的一份。」程宗扬笑道:「今晚不谈生意,好好乐一番才是。」
众人都上了马,程宗扬刚松了口气,便听到身后一个声音,「程头儿!」
听到这声音,程宗扬就觉得心里一阵踏实,肩上的担子彷佛轻了一半。论身手,这人连平常的护院都比不了,但在盘江程氏,这个不起眼的人物却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程宗扬转过身,然后大步走过去,狠狠给了祁远一个熊抱,「老四!你可算来了!「
祁远脸色本来又青又黄,这一路晒黑了许多,皮肤透出健康血色,整个人都似乎年轻了十岁,他笑道:「托程头儿的福……」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雷鸣般的大吼,「叔公!」
青面兽像座山般「轰」的跪下,「呯」的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咧开大嘴嘿嘿直乐。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祁远身后还有一个兽蛮老人,他瞽了一目,脸上颈上的兽斑也秃了大半,一手扶着木杖,虽然瘦得脱形,却气势一倒,就像一只独目的老狼,因为老迈而更加危险。
祁远道:「这位哈大叔听说有族人在临安跟着程头儿,非要跟来,老祁劝都劝不住。」
「哈大叔?」
青面兽拍着胸膛道:「哈叔公!吾族最伟大的术者!哈迷蚩!」
程宗扬本来含笑致意,听到最后三个字,笑容全僵在脸上。
哈迷蚩身材在兽蛮中算是矮的,但也比程宗扬高出半个头。他一只耳朵上挂着巨大的铜环,上面挂满尖利的兽牙,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眼皮像褶子一样低垂着,偶尔一抬眼,锋利的目光犹如苍狼。这老家伙和金兀术联起手来,破坏力堪比秦桧之和王氏的绝配。
祁远一看要冷场,赶紧翘起拇指,「哈大叔这一路可帮了老祁大忙了!全靠哈大叔自制的草药给老祁排毒清肺。说起来要不是程头儿让老祁去接人,老祁也没这个运气能除净瘴气。」
程宗扬稳住情绪,抱拳诚心实意地说道:「多谢哈大叔!」
哈迷蚩独目上下打量着他,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他的额头、眼角等处。半晌老兽人张口咳了几声,接着一口痰吐到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一愣,怒火顿时升了起来。青面兽却笑逐颜开,兴奋地大声道:「官人!叔公已经承认了你的身份,你给叔公一件礼物,以后就可以获得吾族的崇敬了!」
你哈叔公是丐帮出来的吧!还有这破规矩?程宗扬肚子里腹诽着,一边干笑道:「多谢哈大叔看得起我。准备点儿什么礼物?」
「一点黄金!」青面兽伸出两根手惷,「只要十斤就够了!」
你怎么不去抢!十斤黄金将近五百金铢,即使在临安,寻常人家全部家产也没有这个数。不过和一整个兽蛮部族相比,这样的价格还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
秦桧在与诸人寒暄说笑,林清浦和匡仲玉不宜露面,旁边只有冯源跟着,程宗扬道:「冯大法!去金库提二十斤黄金!送到园子里!再备两只羊!」
「好咧!」冯源应了一声。
哈迷蚩满意地点点头,闭上那只完好的眼睛。
冯源性子随和,为人又没什么脾气,与几名兽蛮人关系也不错,当下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两名护卫前去办事。
程宗扬苦笑着抆去脸上的痰迹,然后道:「兰姑呢?」
兰姑掀起车帘,笑道:「公子吉祥。」
「兰姑,你也吉祥。」程宗扬笑道:「这一路辛苦,我让人送你去园子。」
「奴家倒想往玉露楼看看呢。」
程宗扬笑道:「兰姑倒是好兴致啊。」
兰姑飞了一个媚眼,「既然来了临安,当然要和风月场同行学学呢。」
程宗扬大笑道:「那好!咱们一道去!」
来自建康的世家子弟早就盼了一路,这会儿终於到了临安,当即由程宗扬和萧遥逸这哥儿俩领着,一行人鲜衣怒马,赶往太平坊的中瓦子。
中瓦子位於临安城中心,与宫城相距不远,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因此玉露楼占地面积不太大,但市局极具匠心。园中是一泓清池宛如玉带,旁边一座假山沿着地形蜿蜒伸来,将池水分成两半。周围错落立了三处楼宇,各有游廊相连,园中花竹相映,林木森森,形成几个通而不连的空间。
一进园,便看数十位身着盛装的美妓在廊中迎候,那些美妓正值妙龄,一个个皓齿朱唇,风姿如画。程宗扬来临安虽然有些时日,还是头一次逛青楼,一下看到这么多姑娘,也不禁有些眼晕。
萧遥逸到临安不过两天,却已经是青楼熟客,他跳下马,把繮绳扔到萧五,风采翩然地进了玉露楼。
见到萧遥逸进来,那些女子顿时眼睛发亮,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莺莺燕燕围过来道:「公子怎么这时才来?」
「奴家一大早就等着公子呢……」
萧遥逸与众妓说笑几句,然后用手肘碰了碰程宗扬,低笑着揶揄道:「圣人兄,发什么愣呢?」
程宗扬自嘲道:「得,我就是那土狗。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来过。」
玉露楼的老鸨是一个风韵正足的美妇,昨日整个园子被人大手笔全包下来,便知道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当下来亲自迎了出来。
这边建康世家子弟也陆续赶来,谢无奕等人都是花丛老手,到青楼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毫不见外,不多时便和老鸨打得火热。
玉露楼内早已摆好筵席。宋国菜肴比晋国更为精致,而且临安佳酿极多,各色佳肴名酒,流水般送来,接着两排乐伎坐在座廊下,吹起凤箫,十余名穿着鲜衣华服的舞伎在席间起舞,还未开饮,便已令人心醉。
程宗扬放开酒量,先持觞劝酒,与众人一一对饮。席间说起途中的趣闻,众人笑闹不已,气氛热烈,加上周围各式就奇的玩乐,没多久便让诸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喝到中途,向萧遥逸使了个眼色。萧遥逸会意地一笑,然后拿起银盏「叮」的敲了一记,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道:「程兄这是粗人的喝法!哥儿几个,我来给大伙喝个别致的!」
说着他解下束发的锦带,交给旁边的玉露楼红牌娇玉英,「蒙上!」
玉英好奇地接过锦带,蒙住萧遥逸的双眼,接着见那公子女哥儿一挥手,「斟酒!」
一名小婢斟上酒,萧遥逸举杯在鼻前一晃,略一沾唇便道:「蓝桥风月!」
那小婢拿起银壶,上面朱红色的小签果是蓝桥风月。
众人一片喝彩,玉英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公子好厉害呢。」
萧遥逸扯下蒙眼的锦带,一脸得意洋洋地说道:「雕虫小技耳!」
玉英娇声道:「临安名酒不下百种,今日席间足有三十六种,公子每种都能尝出来,奴家却是不信。」
「敢不敢和我睹一把?」萧遥逸道:「我要猜错,就把一瓮酒都喝干净。」
「奴家若是输了呢?」
桓歆等人起哄道:「当然也是把一瓮洒喝净!」
玉英讨饶道:「奴家量浅,喝不了许多。」
萧遥逸豪爽地说道:「用不着你自己喝,楼里的姑娘有一个萛一个,敢不敢赌?」
众人都笑道:「赌了!赌了!」
楼内十位贵公子,在座的美妓却足有二十余位,听说可以代饮,那些美妓也跃跃欲试。
玉英拿起锦带,另一名美妓却笑道:「我来!」说着她依过来,一双䊹䊹玉手掩住萧逸的双眼。
碧绿的酒液丝线般注入银盏,那美妓举盏递到萧遥逸唇边。
萧遥逸品了一口,毫不犹豫地说道:「宜𧶽碧香!」
小婢亮出标签,众人哄堂叫好,果然是宜𧶽碧香。众妓输了赌注,只得合饮了一瓮宜𧶽碧香。
「雪膄!」
「殿司凤泉!」
「十洲春!」
「齐云清露!」
「清若空!」
「内库流香!」
萧遥逸连斗连胜,一连换了七八种酒,无一猜错。那些妓女虽然是合饮,七八瓮美酒也使诸女玉腮飞红,酒力难支。替萧遥逸蒙眼的小妓蕊儿整个身子都伏在他背上,眼中彷佛滴下蜜来。
谢无奕等人兴致越发高昂,都觉得小侯爷替自己人争了面子,脸上有光,叫好声越来越响亮。
萧遥逸嘻笑自若,他伤后不能饮酒,每一种都只略微沾了沾唇,反而更显得成竹在胸,再没有人能想到他是施计逃酒。
盏中又换了一种美酒,萧遥逸张开口,唇上忽然一软,递来的不是银盏,而是一张香喷喷的小嘴。玉英嘴对嘴地渡了口酒给他,又伸出香舌,在他口中缠绵多时,才恋恋不舍地松嘴。
萧遥逸笑道:「好一个浮玉春!」
谢无奕、桓歆轰然叫好,石超几乎把手掌拍烂了。周围的美妓却同声叫苦,又被他猜了个正着。
玉英在他臂上捻了一把,腻声道:「俏冤家……奴家着实不能再喝了。」
萧遥逸笑嘻嘻道:「若是喝不下,去件衣服也抵得。」
玉英当即宽衣解带,除去外衣。萧遥逸道:「可不能只你一人。这瓮浮玉春在座的姊妹人人有份,喝不下的便脱件衣物抵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