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折腾一圈﹐回到上汤已经是半夜。按照程宗扬的经验﹐在六朝能够秉烛夜游的人都不是穷人﹐一般平民夜生活基本等於零﹐这时辰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卢景却表示﹐现在正是游女的好时候。
「找搞援交的小妹?这事儿我在行啊!」
程宗扬整了整衣物﹐从袖中摸出柄大红洒金的折扇﹐「刷」的打开﹐摆出一副玉树林风的架式﹐活似西门大官人。
卢景看得直翻白眼﹐你在宋国还能蒙点事﹐汉国你一个男人﹐出门不带剑﹐带把花嘢胡梢的扇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带刀行吗?」
「哪儿有公子哥儿带刀的?没长剑﹐用短剑也行。」
程宗扬赶紧收起折扇﹐把珊瑚匕首拿出来﹐别在腰间。
卢景眼里顿时像喷出火苗一样﹐怪叫道:「珊瑚铁?这么一大块﹐你打算带着招摇过市?不怕人抢啊!」
程宗扬警惕地按住匕首﹐「五哥﹐不是你想抢吧?」
卢景一副包子被狗啃了的表情恨恨看了两眼﹐然后没好气地丢过来一把短剑﹐「拿着。」
那短剑鞘上镶金嵌琖﹐华丽非凡﹐可程宗扬接到手中却发现轻飘飘的﹐纯粹是个样子货。拔出来一看﹐里面的剑身干脆是条涂了银粉的木片。
程宗扬牙疼似的吸着凉气﹐「这也太假了吧?」
「总比你带的双刀强。有玉吗?君子佩玉﹐要不我再给你弄块假玉?」
「免了!」程宗扬从衣内的腰包中掏出一对鸳鸯玉佩﹐系在腰间。
卢景眼睛一亮﹐「好玉!哪里来的?」
「捡的。」程宗扬没有隐瞒﹐顺口说了那日在伊水遇见的事。
卢景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事透着几分蹊跷﹐但事不关己﹐也未放在心上。
程宗扬佩剑带玉﹐头顶打了个英雄结﹐看起来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但卢景觉得不够顺眼﹐在他脸上涂了层薄粉﹐又在眼下添了两个眼袋﹐弄出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顺便在腮下黏了撮鼠须﹐这才拍了拍手﹐「成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给我弄气派点不行吗?」
「你想让人记住你的模样﹐回头带着孩子上门认父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他举步欲行﹐然后又停下来﹐「游女在哪儿?」
「跟我来吧。」
「啧啧!」程宗扬佩服地说道:「五哥﹐还是你门儿清。」
卢景毫不在乎他的揶揄﹐「你以为我们老卢家是做什么的?」
两人打扮停当﹐卢景用一块青布裹了头﹐扮成苍头老仆﹐领着程宗扬往鎭后走去。
鎭子后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陋巷﹐两旁土坯的矮墙风吹雨淋日晒﹐已经坍塌多处﹐里面的房舍倒还干净﹐只是没有半点灯火。
程宗扬道:「好像没人?」
卢景抬头看了眼月色﹐程宗扬也随之看去﹐看到天际明晃晃的圆月﹐心头忽然一动﹐「今天是十五?」
「十四。」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啊。」
卢景道:「汉国没多少人过中秋。倒是上巳、寒食更要紧些。」
「汉国人不过中秋?那月饼呢?」
「节都不过﹐还吃啥月饼?」
「五哥﹐你这样不行啊﹐太没情调了。」
「情调是啥?能当饭吃吗?」
卢景道:「去桑林。」
汉国民间多植桑榆﹐上汤也不例外﹐鎭外科就是一片桑林。卢景凭着月下几点蛛丝马迹﹐像识途老马一样领着程宗扬走了两里﹐一直走到桑林深处。
林间透出几点火光﹐阵阵乐曲伴随着笑声不断传来。林中的空地上生着一堆篝火﹐周围聚集着数十名男女。有的正在博戏﹐有的持笙吹奏﹐有的唱着下里巴人的歌谣﹐还有些男女在篝火旁欢笑起舞。人群中颇有几个俊俏的少年﹐击筑吹笙﹐眉目传情。几名女子的舞姿更是妖媚﹐她们脚步轻盈﹐犹如飞舞的白鹤柔绵徘徊﹐飘舞的长袖轻云般在身体缭绕﹐眩人眼目。
一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张琴﹐那琴长近丈许﹐双臂张开也只能抚到一半的长席﹐琴弦更是密集﹐足足有五十弦﹐每妶一柱。好在程宗扬也是在游治台混过的﹐认得这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抚瑟的女子双袖挽在臂间﹐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唇角微微翘起﹐整个人都彷佛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由於瑟的规格极大﹐长度相当於两人的身长﹐她弹奏时动作极为舒展﹐柔美的娇躯宛如一株姣丽的花枝﹐在锦瑟前俯仰生姿﹐双臂起落间﹐玉指在弦上飞快地弹过﹐流淌出成串的音符﹐使场中欢快的气氛愈高涨。
欢快的音乐已经到了尾声﹐忽然她指尖一划﹐丝弦低鸣间﹐曲调中多了一丝悲意。旁边一名抱筝的女子举袖弹奏起来﹐一时间悲凉之气遍布林间。几名男子在桑树下抱剑而坐﹐引吭高歌﹐歌声苍凉豪迈。起舞的男女已经散开﹐桑林中只剩下刚劲的筝音与那些男子的慷慨悲音﹐让人听得心头激荡﹐满腔热血都彷佛渐渐沸腾。
抚琴的女子眼波一转﹐望着那一主一仆两名不速之客﹐然后双手按在瑟上﹐款款起身﹐身姿摇曳着﹐袅袅起来。
那女子走路的姿势充满难言的韵味﹐程宗扬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视线就被她双足吸引。那女子赤着双足﹐脚下是一双光滑的木屐﹐双足雪白如霜。走动时一双足尖轻盈地点在地上﹐脚跟悬空﹐显露出窍美的脚掌﹐彷佛是拖着鞋子娉婷而行﹐身姿柔媚动人。
那女子视线落在程宗扬腰间的玉佩上﹐眼睛微微一亮﹐轻笑道:「君子何处来也?」
她的姿色很难说比得上惊理和罂粟女﹐但语音清亮缠绵﹐眉眼间的风情更是远远胜之。
程宗扬干咳一声﹐用事先准备好的言辞道:「鄙姓方﹐乃是洛阳人氏。」
女子轻笑道:「君子何事来也?」
「我想找一个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轻抱住手臂﹐翘起指尖﹐拖长声音道:「喔……找何人呢?」
「昨日鄙人遇到一位故交﹐听说他在上汤遇到一位仙女﹐特意赶来此地。」
那女子娇笑道:「客人好会说话。说吧﹐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呢。」
「五日前﹐初九夜间﹐长兴脚店。」
程宗扬挥了挥手﹐后面的老仆捧出一只木匣﹐「鄙人愿以百金为聘。」
那女子目光闪亮﹐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延玉随客人去了偃师﹐还要半月方能回来。」说着她嫣然笑道:「延玉虽然不在﹐这里还有不少姊妹呢。」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的卢景咳了一声﹐淡淡道:「我家主人情有独钟。」
那女子笑啐道:「老苍头﹐又不是要你的钱。」她转眸对程宗扬道:「我们燕赵女子不痴缠﹐君子若是有意﹐他日可否来听我鼓瑟?」
程宗扬笑道:「当然可以。」
那女子转身离开﹐一边回头笑道:「记得莫带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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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铜管光滑的表面上微微一闪﹐一羽灰颈的鸽子蜷起足﹐拍青着翅膀﹐飞向夜空。
铜管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延玉、偃师。这也是接到委托的两天内﹐卢景放飞的第三只鸽子。
「这么早就放鸽子?」程宗扬道:「不用问话?」
「问话是问她有什么线索﹐她在不在脚店﹐不用问就能确定了。」
「坐地虎呢?」
「他又没在店里住。」
「一个就是五百金铢啊。换我就写上去了。」
「砸牌子的事我可不干。」
程宗扬道:「现在做什么?去偃师?」
「睡觉。」
程宗扬抱怨道:「早说啊﹐我就留在桑林过夜了。」
「那些汉子是准备半夜去盗墓﹐」卢景阴森森地说道:「你是想让他们挖开墓穴﹐把你埋进去吗?」
「大哥﹐你是吓唬我的吧!」
「大半夜坐在墓地上唱歌﹐你以为他们吃饱撑的?」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恼道:「怎么又是墓地?我干!」
「升棺发财啊。这么好的兆头﹐你还有牢骚?」
「半夜聚在一起又唱又跳﹐准备盗墓﹐这风格我还是头一次见。五哥﹐刚才咱们遇到那些是什么人?」
「那些人出自燕赵之地的中山。」卢景说道:「中山土地贫瘠﹐偏又人口众多﹐民间风俗多以机巧谋食﹐不喜生产。男人相聚游戏﹐白天杀人抢劫﹐夜间挖坟盗墓﹐制作假货﹐私铸钱币。长得俊俏的﹐就去当歌舞艺人。女子鸣琴鼓瑟﹐游媚富贵之家——燕赵女子天下知名﹐不仅遍及诸侯﹐连宫中都不少。」
程宗扬想起曾经读过汉代一首古诗﹐「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原来自己遇到的就是这些女子﹐果然别有一番风流。
时近中秋﹐夜间已有了几许凉意﹐但卢景懒得再去客栈﹐随便找了处草堆往里一卧﹐直接天当被地当床。程宗扬见状﹐只好忍痛拿出蛋屋。果然卢景一见﹐眼睛立刻瞪圆了﹐怪叫道:「快收起来!」
程宗扬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收起蛋屋﹐「怎么了?」
卢景翻起白眼﹐竭力不去看他手里的蛋屋﹐一边恨恨道:「你小子满身是宝啊?跟你说﹐有好东西别让我们老卢家的看到!哥手痒!」
程宗扬由衷道:「五哥﹐幸亏你没去太泉古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