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炮制的“燕啄皇孙”,却不料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眭弘抢尽风头。
汉国文士大嘴巴不少,议论间颇有些犯禁的字眼,但大伙都是打打嘴炮,既
安全又文雅。玩真的,眭弘这可是蠍子尾巴——独一份。
公然上书,要求天子退位,传帝位於异姓,只怕在座的文人不少都对他恨得
咬牙切齿——这家伙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大伙都是文人,讲究的是斯文雅
致,姓眭的整出这幺蛾子,把无伤大雅的嘴炮玩成了掉脑袋的勾当,大伙往后还
能不能在一起开心的玩耍了?
程宗扬压根就不信什么“树上飘来五个字”之类的邪事,即便是有,也肯定
是有人做出来的。问题是谁会闲的没事,在几万片树叶上做出虫痕呢?
车帘微微一动,一名剽悍的汉子闪身进来,却是石敬瑭。他单膝跪地,沉声
道:“回禀主上,眭弘祖父曾任东宫太子洗马,太子事败,族人尽迁入五陵,父
兄曾为五陵啬夫。其人以忠孝闻名,素与剧孟交好。”
“原来是眭老三的幼子,”身穿儒服的殇侯道:“他父亲可还在世?”
石敬瑭道:“前年已然去世。”
殇侯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石敬瑭施了一礼,悄然退开。
殇侯闭口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
听到眭弘的父祖属於戾太子旧部,又一同迁往五陵,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
眭弘的举动的确实荒唐可笑,就是傻瓜也知道,天子不可能因为一条莫名其妙的
谶言就把帝位传给那个更加莫名其妙,压根就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公孙病已。可眭
弘偏偏这么做了。也许别人会觉得眭弘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但程宗扬在旁亲眼
所见,这个眭弘显然不蠢。
既然眭弘不傻,那么他上书要求天子退位,甚至还在月旦评上公然宣扬出去
的傻事,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更多人知道那条谶言,让更多人知道那个在谶
言中被神话的“公孙病已”。那个比当今天子血统更正统的先帝苗裔,戾太子唯
一的孙子:刘病已。
眭弘不是傻瓜,他只是一个不惧生死,不计毁誉的死士。
老头隐名埋姓几十年,音信俱无,竟然还有这样视死如归的旧部,程宗扬觉
得老东西死都可以瞑目了。
良久,殇侯淡淡道:“剧孟出事了。”
“呃?”程宗扬脑子狠转了几下才反应过来。眭弘隐忍多年,今日在月旦评
上孤注一掷,多半与剧孟的失踪有关,既然不免一死,索性玩了一票大的。
殇侯解下儒巾,束起衣袖,接着双肩一垮,身形重新变得佝偻,然后慢吞吞
站起身。
“喂!老头,你不跟我一起去找你那位同窗?”
“有你们尽够了。”老头的声音从车外飘来,“我去见见姓眭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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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已经过了午时。冯源一直在门口等候,见到主人的车马过来,赶
紧上前迎接。
程宗扬一边入内一边道:“今天看了场大热闹,可惜老秦不在。会之呢?”
“还在房内,一直没出门。”
“你给他准备了多少东西,怎么还在看呢?”
“好像是看完了。”
“哦?”
冯源道:“上午秦先生传话出来,让我给他买些洛都风物志之类的书。这都
有心思看闲书了,那些卷宗多半是看完了。”
都看起闲书了?程宗扬转念一想,奸臣兄哪儿来的这闲心?自己眼下急需他
来出主意,甚至不惜把他从临安召来,以秦桧的七窍玲珑,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
着急?那些旁人眼里的闲书,在他眼里可未必等闲。
“还有件事。”冯源匆忙道:“上午有客人来访,说是家主的本家故旧。”
程宗扬一怔,自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哪儿来的本家?
“谁?”
“他没有留名,听说家主被天子召见,也没有久留。只留了些礼物,说过几
日待家主得闲,再来拜访。”
“什么礼物?”
“银铢一万。”
这几日因为地陷的事,不少人上门慰问,但礼金大都是千钱而已,奉礼万钱
的都不多,何况是一万银铢?
程宗扬生出一丝好奇,“倒是个有钱的本家啊。下次我若不在,务必留他作
客。”
“成。”冯源答应着又说道:“定陶王邸也派人过来,想问问家主定陶王入
觐的礼仪。”
我还想找个人问问呢。程宗扬道:“这些朝廷都有规矩,让他们去鸿胪寺打
听。”
冯源笑道:“我看他们未必不知道,就是想跟家主套个近乎。”
程宗扬叹道:“这个近乎不套也罢。”他边走边道:“哈大爷怎么样?”
冯源挑起大拇指,“别看哈大爷上了年纪,身子骨可够结实。我瞧着再将养
半月便能下地了。”
程宗扬舒了口气,吩咐道:“告诉外面,无论谁来拜访,都说我不在。”
话音刚落,敖润便快步进来,“徐公公来了。”
徐璜不可能不见,程宗扬只好转身,“他亲自来了?”
“只带了一个小黄门,没有用宫里的车乘。”
程宗扬心下起疑,徐璜若是有事,派人传句话便够了,眼下离两人见面不到
两个时辰,他居然亲自登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徐璜步履匆忙,见到他劈头便道:“京中有人传言,当日地下飞出的不是两
只鹅,而是一对野鸡?”
程宗扬心念电转,“在下并未亲眼目睹,但当时正值夜半,飞走的是一只野
鸡也未可知。不过留下那只,倒真是只白鹅。”
“立刻把那只白鹅杀吃了。”
不会吧?你就这么想吃新鲜的?
徐璜冰凉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若是有人问起,你便一口咬定,
当晚飞出的就是一黑一白两只野鸡,黑雉向北飞入邙山,留下的是只白雉。”
程宗扬冲疑了一下,然后拍着胸脯道:“这个好说。就依公公吩咐。”
徐璜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立刻找一只白色的野鸡来,若有人问起,就
说地陷时从地下飞出的便是这一只. ”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道:“徐公公,野鸡哪儿有白色的?”
徐璜一挥手,“此事你想办法。无论花多少钱,宫里给你出。”
“不是多少钱的事,世上压根就没有白色的野鸡,我去哪儿找啊?”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程宗扬道:“徐公公,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就说那只白色的野鸡让人吃了,
死无对证。”
“切切不可!”徐璜道:“那就说不清楚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弄一只白色
的野鸡出来。此事成败,便在此一举!切记!切记!”
徐璜叮嘱完,便匆匆离开。
敖润道:“程头儿,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坐下来想了半晌,然后叹道:“吕巨君那小子可真了不起。”
徐璜显然是刚刚听到月旦评上传出的言论,发现其中大有文章可作,才匆忙
赶来统一口径。但他在白雉上的急切,则是因为吕氏在士林清流中的巨大压力。
吕巨君在士林中的影响力远非宫中可比,若是拿不出实物,双方各执一辞,即使
二雉说有天子在背后支持,也未必能压倒吕巨君操纵的“二女祸国”说。想彻底
赢下这一局,只有拿出一只活的白雉。
程宗扬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搬起石头,把自己的脚给砸了。白色的野鸡去哪
儿找啊?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咳了一声,“老敖——”
敖润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程头儿,你让我上吊我都没二话,可是这玩意
儿……我就是上吊也变不出来啊。”
“滚!”
看到家主的视线移过来,冯源倒是拿出了一个主意,“刷点白漆行吗?”
没等程宗扬开口,冯源便老实道:“我觉得有点悬……”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也滚!”
赶走两人,程宗扬也没能想出辙来,索性把白雉的事扔到一边,收拾心情,
闭目入定,静下心为今晚的行动调养起来。比起那只子虚乌有的白雉,严君平的
下落可要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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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北邙的山道,程宗扬已经是轻车熟路。今晚行动的目的是找人,贵精不
贵多,出动的人手一共有六人,斯明信仍在追查高智商的下落,领头的是卢景。
除程宗扬外,还有匡仲玉、吴三桂和韩玉,蒋安世驾车负责接应。
赵王的私苑位於邙山南麓,汉国诸侯豪族的苑林向来占地极广,赵王的私苑
也不例外,虽然比不上吕氏纵横数百里,跨越数郡的私家苑林,但也有方圆十余
里的规模。
卢景白天已经踩过点,一进山便领着众人离开大路,沿着一条只容一辆马车
通行的小路深入山间,然后让蒋安世把马车驶入林中隐藏,五人徒步涉过一条小
溪,从一处荒无人迹的山坳潜入苑中。
赵王刘彭祖的私苑占地十余里,自然不可能遍建砖墙,只用夯土垒出一道及
膝高的矮墙,上面用柳条编成篱笆,作为苑林的边界。
卢景在地上画出苑林的布局,“苑门在最南端,东侧是马厩,养有五百多匹
健马。西侧是护卫的营地,常驻有三百余人。外院是仆役的居处,内院一共分为
三处,被溪水隔开,彼此相隔五里。”
程宗扬道:“哪儿来的溪水?”
卢景道:“是从山上引来的。苑中掘了一大两小三处池泽,用来蓄水。”
在山上掘出池泽,这种事也只有汉国这些诸侯才干得出来。
程宗扬望望四周,“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
“其他几处不用去看,唯有这一处,”卢景在地上重重一点,“最北边的池
苑。”
匡仲玉和韩玉一言不发地听着卢景安排,吴三桂却道:“为什么?”
“据程上校得到的情报,那个酷似严君平的人是穿着奴仆的衣物混在入山的
队伍中。严先生是儒门中人,行事光明磊落,没道理藏头露尾,因此我怀疑他是
被人挟持。”
吴三桂点了点头。
卢景道:“这处苑林里面,外院人多眼杂,内院三处池苑,有两处是赵王家
眷平常宴饮的所在,能够藏人的只有最冷清也最不引人注目的北苑。”
吴三桂道:“程头儿,你看呢?”
程宗扬道:“就按五哥说的,直接去北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