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28
赵王谋反一案牵连无数人,不只皇后身边的大长秋,连云台书院山长都被刘丹攀咬,是受人指使还是真有其事?
程宗扬带同斯明信趁夜潜入上林苑,寻找严君平的下落,却误打误撞找到另一个人。
当日出於戒备而胡编的身分,竟让程宗扬差点与左武军的暗棋抆身而过!
为了让剧孟手刃仇敌,程宗扬一时意气,入北寺狱带出受尽寺人折磨的赵后与平城君,然此举却种下变数⋯⋯
第一章
洛都南宫。玉堂前殿。
朱红色的丹墀下,刘骜将一只玉制的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勾住弓弦,然后
搭上一支羽箭,左手握着弓身,手臂微一用力,稳稳向前推开。
「绷」的一声,弓弦弹起,带着鸣镝的利箭发出一声锐响,瞬间越过五十步
宽的广场,重重落在靶上。草紮的箭靶微微一晃,靶上的红心被箭矢穿透。
周围的期门武士举起弓刀齐声欢呼,连衣袖系在肘上,裸着胳膊的中行说也
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刘骜连开六箭,五支中的,只有一支飞到靶外。然后他放下雕弓,面无表情
地说道:
「准备车驾,去永安宫。」
唐衡躬身道:
「圣上,天色将暮,此时赴北宫,只怕打扰太后休憩。」
刘骜扬起下巴,
「越裳国献来白雉,阿舅家出了一位圣贤——如此盛事,朕怎能不亲自向太
后道喜?又岂能怕晚?」
具瑗细声细气地说道:
「圣上,前日合浦郡送来一顶珠冠,圣上若赴北宫,不若一并进献太后。」
「当然要献!太后是天下之母!世间珍玩,都应该献给太后赏玩。」刘骜提
高声音,
「白雉如是!珠冠亦如是!」
周围的内侍噤若寒蝉,唐衡一言不发,免冠跪在刘骜脚前,然后「呯呯」的
磕起头来,他每一下都十分用力,不多时便头破血流。
刘骜冷冰冰看着他,半晌才冷哼道:
「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唐衡仍不起身,双手据地,叩首不已。
「我知道!我知道!」刘骜愤怒地挥着手臂,有些失态地叫道:
「我炎汉以孝治天下!朕身为天子,顺天承运,自当孝敬太后!阿舅已经是
总揽朝政的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又是不世出的圣贤——你还要我
怎么做!」
唐衡默不作声地磕着头。刘骜一脚把他踢开。唐衡又爬回来,不屈不挠地继
续磕头,直到鲜血溅到天子的衣角上。
刘骜握住自己的天子佩剑,直想一剑挥出,将世间所有违逆自己心思的狗贼
全部斩尽杀绝。
鲜血越溅越多,星星点点沾在衣角、履上。刘骜满腔怒意渐渐克制下去,终
於开口道:
「把唐国送来的那幅屏风带上,还有珠冠,一起送到永安宫。」
唐衡哑声道:
「陛下圣明!」
「少拍马屁!」刘骜骂了一声。见他血流满面,终究心中不忍,又道:
「来人,给唐常侍裹伤。」
「我来!我来!」中行说上前扶起唐衡,抽出帕子给他抹脸,然后仔细裹在
他额头的伤口上,又拿了头冠给他戴上。
「瞧,我裹得不错吧?戴好冠一点都看不出来。」
唐衡躬身道:
「多谢。」
「别动!又歪了……」
左悺一路小跑地过来,垂着手道:
「娘娘来了。」
刘骜知道他是见自己发怒,专门请了皇后过来。想到他们一番殷勤,都是为
了让自己息怒,气笑之余又有几许欣慰,笑骂道:
「你们这些狗才!都滚开!」
赵飞燕穿着宫装,犹如一支摇曳的花枝,娉娉嫋嫋走来。她帮刘骜紧了紧衣
袖,柔声道:
「衣裳污了,换一件可好?」
「忠臣义士的血,何污之有?」刘骜道:
「不用换。」
赵飞燕不再多说,温婉地跪下身,用丝帕沾了清水,帮他抹拭衣角的血迹。
身前的丽人粉颊犹如明玉,耳侧两只坠子轻轻晃动着,在雪白的玉颊上映出
一片醉人的绿光,轻柔地一摇一荡,让刘骜的心神也随之摇曳起来。
刘骜握住赵飞燕的柔荑,把她拉起来,然后搂住她窍软的腰肢,将她拥在臂
间,把脸埋在她香馥的粉颈中,呼吸着她身上的芬芳,良久才闷闷道:
「我们去向太后请安,然后叫上张放,一起去上林苑打猎。」
「好。」
刘骜一笑,扭头道:
「走!我们去看看那只白雉!」
唐衡上前一步,重重叩首。
刘骜大笑两声,不以为意地说道:
「好了!好了!朕知道犯了太后的圣讳。到北宫自不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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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叩见母后。」刘骜与皇后一同大礼参拜,
「娘娘万安。」
「起来吧。」吕雉吩咐道:
「看座。」
宫娥搬来座榻,刘骜却不肯坐,而是围着殿中那只笼子走了一圈,饶有兴致
地问道:
「这就是越裳人献来的祥瑞?果然少见。」
「此物非人臣宜留,吾已命人将此祥瑞送入濯龙园,留於禁中。」
刘骜笑道:
「连越裳人都知道阿舅是当世周公,如此盛事,儿臣高兴还来不及,正想下
诏为阿舅加封食邑呢。」
「他食邑已比开国,哪里需要加封?」吕雉淡淡道:
「却是赵王谋逆之事,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赵王身为诸侯,理当忠心王室。如此倒行逆施,儿臣惊骇莫名。但其乃宗
室近支,一旦其罪行公诸天下,只怕天下震荡,如何处置,还请母后作主。」
吕雉道:
「赵王以巫蛊诅咒天子,罪当不赦。狼子野心,非严惩不足为天下诫!」
「刑不上大夫,何况诸侯?」
「赵王赐自尽。太子刘丹以下,尽数贬为庶人,依律论罪。」
刘骜微笑道:
「如此甚好。」
殿上沉默片刻,吕雉道:
「眭弘还没捉到吗?」
刘骜笑容僵了一下,
「未曾。」
吕雉环视左右,
「你们退下。」
淖方成、胡夫人、义姁,连同殿内的宫女都悄然退下。
吕雉对赵飞燕道:
「你也退下。」
赵飞燕低下头,咬了咬唇瓣,然后欠身施礼,
「是。」
殿中只剩下吕雉和刘骜这对名义上的母子,顿时显得冷清下来。
吕雉穿着黑色的长衣,犹如一团化不开阴影,
「当年戾太子身死,其妻子尽数处决,唯有一幼孙尚在襁褓。」
刘骜还是头一次听闻此事,不由皱起眉头。
「当时武祖要赐死此子,阴差阳错未能处置。武祖叹为天意,其后便不加理
睬,任其自生自灭。后来那人沦为庶民,不知下落,但他的名字尚在宗室谱牒之
内。」吕雉慢慢道:
「若依按辈份算,先帝还要称他一声叔叔。」
刘骜不知不觉地握紧拳头,
「他叫什么名字?」
「谱牒所记为单名一个询字。但他后来自取别名为谋,表字次卿。还有一个
乳名……便是病已。」
刘骜浑身一震,
「公……孙……病已?」
吕雉微微颔首。
刘骜脸色数变,太后和吕氏巨大的阴影,让他一直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为此
愤怒过,气恼过,也试图反抗过。但他还是头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天子之位
受到威胁。
由於无子,刘骜担忧过自己身后由何人入继大统,也在想办法挑选合适的继
承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个人始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天子之位。戾太子是
武帝嫡子,他的嫡孙,按血统来说是武帝的嫡脉,在宗室谱牒上的位次,远远在
自己之前。
原本刘骜只当眭弘是个混蛋狂生,此时他却觉得背后阵阵发冷。「公孙病已
立」原来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个恶毒的诅咒!这五个字就像一根毒刺,紮得他
几欲发狂。
刘骜抬起头,双眼流露出一抹病态的血红,
「儿臣欲游猎上林苑。」
吕雉微微点头,
「把那棵树烧了。」
刘骜咬牙道:
「明白。」
吕雉淡淡道:
「吾已命绣衣使者江充,穷治赵王巫蛊之事。」
与那个刘询,又叫刘谋、刘次卿、刘病已的皇孙相比,赵王刘彭祖的谋逆轻
如鸿毛。刘骜毫不犹豫地说道:
「全由娘娘处置。」
「你去吧。」
车驾络绎驶出永安宫,沿着御街驶向连通南北二宫的复道。暮色中,远远能
看到北寺的宫墙。但刘骜根本没有去看一眼,只腰身笔直地坐在车上。
赵飞燕握着他的手,只觉他手心湿湿的,满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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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寒风越过宫禁的高墙,发出阵阵呜咽。程宗扬用衣袖捂着鼻子,
阵阵恶臭还是不断涌入鼻中。
领路的内侍道:
「每次关进来新犯人,北寺狱都会臭上几日。那些犯人刚来时都不中用,略
一用刑就溅出污物,过几日便好了。」
程宗扬道:
「怎么狱里也有地道?」
「不仅是此地,整个北宫,每处宫室下面都有地道。有些还是前几任主人留
下的,各宫到底有多少地道,只怕连天老爷都不晓得。」
内侍拿出胡夫人手书的竹简亮了亮,守在门边的寺人看了一眼,不言声地推
开一扇小门。
那是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夹道,每隔几步开着一扇镂空雕刻的小窗,专门用来
窥视狱内的情形。透过窗口,北寺狱所有的监牢、用来审讯的刑房都尽收眼底。
程宗扬透过窗口,看到赵王刘彭祖被几名太监死死按住,一名内侍用绳索勒
住他的脖颈,后面插着一根木棍,不住拧动。绳索越绞越紧,刘彭祖双目鼓起,
大张着嘴巴,发青的舌头伸得老长,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程宗扬移步过去,只见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刘
丹被钉在一只木架上,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拿着烙铁,轻描淡写地按在他大腿内
侧。刘丹浑身抽搐着屎尿齐流,焦臭的白烟从他腿间不断升起。
江充慢条斯理地问道:
「在宫里埋藏木偶,行厌胜之术的还有谁?」
刘丹用变调的声音哀嚎道:
「我说了!都已经说了!」
江充把黏连着皮肉的烙铁放在炉中,一边加热,一边道:
「再想一想。」
「我说……我说……」
「附逆的宫人,还有些哪些?老实说出来吧……」
「我……我……」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江充厉声道:
「长秋宫的江映秋!你可记起来了吗?」
「我……我不知道……嗷!嗷!嗷——」刘丹一声惨嚎,拚命叫道:
「记得!记得!」
江充拍了拍手,
「记下来!刘逆亲口招供,长秋宫大长秋黄今,女傅江映秋附逆,行巫蛊事。」
旁边一名小黄门拿着木简奋笔疾书,中间略有错误,也不敢用书刀删削,直
接弃简重换一支。
「再想想,还有谁?比如云台书院……」
「有!有!云台书院的……」
「山长?」
刘丹嘶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