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程宗扬把欠条往案上一拍,痛心疾首地说道:
「看你干的缺德事!」
蔡敬仲丝毫不显慌张,只叹息道:
「南宫这班同僚,也是穷得太狠了。些许小钱也放在眼里,思之令人怅然…
…」
蔡敬仲摇了摇头,一边叹息,一边慢条斯理地把那些欠条撕成碎片。
程宗扬盯着那堆碎到拼不起来的纸渣渣,半晌才抬眼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地说道:
「怎么回事?欠条呢?」
蔡敬仲嗤之以鼻,
「欠条都拿来了,还想再拿走?他们以为我蔡敬仲是好欺负的吗?作梦!」
「大哥!我知道你是爽快人!可我是中间人啊!你这一撕,你是痛快了,我
怎么跟他们交待?」
「就说我再给他们写一份。」
程宗扬哑口无言。高啊,真高。徐璜他们原本好歹也算有张白条,这会儿连
白条都没了。徐璜要是信了他,运气好到顶天,恐怕也要等到进棺材那天,蔡敬
仲大发善心,才会把欠条烧给他们。
「大哥,」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
「我也不是什么滥施善心的好人。但这事儿吧,我觉得真不能这么做。你要
觉得把钱给他们会让你念头不通达,我来替你还!」
蔡敬仲道:
「你还有钱?」
程宗扬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
蔡敬仲从怀里取出一块纸板,往两边一摊,一座纸制的楼宇跃然而出,
「你上次说的电梯我觉得有点意思。实验楼太高的话,平常上下一者耽误时
间,二者太累,你说的电我虽然没有,但其间的道理是相通的,我考虑了一下,
实验楼位於江边,完全可以采用水力驱动……」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宁愿给你的实验楼加装一部水力升降机,省点上楼
的力气,也不肯还钱是不是?」
蔡敬仲想了想,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必须告诉你,还不还钱不是重点,重点是——」蔡
敬仲竖起一根手指,
「效率。」
「这词还是我告诉你的吧!」
「但我觉得很对。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哎?你说我给他们点时
间怎么样?我有一种药,每天可以让他们多睡一个时辰,可谓金不换……」
程宗扬果断道:
「咱们说正事——刚才入厕那个女人是谁?」
「江都王太子妃,名叫成光。纳娶不足一月。」
程宗扬有些话甚至不能问徐璜,在蔡敬仲面前倒没有什么顾忌。
「那就不对了。」程宗扬低声道:
「我那会儿站在中间,回头时正好能看到江都王太子的表情——他嘴里喊着
「救命‘,眼里的高兴劲儿却藏都藏不住。」
蔡敬仲道:
「也许是因为漂亮女人入厕受野猪袭击,让他感到兴奋吧。那些诸侯里面,
什么样的人都有。」
蔡敬仲这话也太不靠谱了,哪儿有这么早就盼着老婆死的?起码也得过完蜜
月吧?话说回来,这种变态那算什么?我还见过有人天子不当,专门当乞丐的。
蔡敬仲道:
「我就见过有人诸侯不当,非要改名换姓当乞丐的。」
程宗扬愕然道:
「谁这么变态?」
「胶西王刘端。」
「王邸长草那个?」
「京中的王邸还算好的。他在封地的宫室全都塌了。」
「怎么会塌了?他就算自己不住,老婆孩子也得住吧?」
蔡敬仲摆摆手,
「不说这些,咱们还是说正事——实验室……」
「实验室的事咱们等会儿说。我问你,江都王太子入觐说了些什么?」
蔡敬仲无奈地说道:
「也没什么。我看他的意思,是想当太子。」
「什么?」
「赵太子不是死了吗?」
「死了?」
「哦,还活着,但也算个死人了——他就动了心思。」
「天子呢?」
「天子很喜欢他。」
程宗扬沉默半晌,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和秦桧判断,刘骜中意的应
该是定陶王。但定陶王毕竟只是个婴儿,很可能会夭折。而江都王太子生得一副
好模样,性情也温和有礼。刘骜对美男一向很有好感,比如对富平侯张放,就十
二分的宠信爱护。他如果选中江都王太子,还真不算意外。
「江都王太子……叫什么名字?」
「刘建。」
「江都王……刘建……」程宗扬念叨了几遍,忽然站起身,险些撞倒面前的
几案。
「干!」程宗扬叫道:
「让你说中了!那家伙真是个变态!」
程宗扬去过江都王邸下诏,又在苑门处遇见江都王的车驾,但对江都王这个
封号并没有特别的感受。直到此时,江都王和刘建这两个词放在一起,他终於反
应过来——江都王刘建!
这位诸侯在史籍中所占的篇幅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令人作呕——也令某些
人兴奋。短短几百字,涵盖了各种虐杀和变态的性行为。以至於后世只要有人写
到关於性变态的历史,这位江都王刘建都绝对是绕不开的人物,无论内容还是深
度,都远在任何帝王之上。
史籍中关於江都王刘建的具体记载,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但他可以确定三
件事:第一,刘建眼中的兴奋是真的,自己并没有看错;第二,刘建并非不喜欢
王后成光,相反,两人很可能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第三,正如蔡敬仲所言,他
就是因为美女、入厕和野猪这三者,尤其是后者而兴奋。最后一点,刘建如果继
位,赵飞燕就完了。
突然间程宗扬心头一凛,深深吸了口凉气,背后寒意直冒。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成光,会觉得她有些熟悉——她的美色
中有一种奇特的气质——与泉玉姬、凝玉姬相似的气质。
这个猜测太过震撼,使得程宗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主公?」
程宗扬一把捏住蔡敬仲的手腕,
「你去对皇后说,立刻离开上林苑,回长秋宫。我来护送!」
蔡敬仲没有多问,只拿起那个新建的模型,慎而重之地放在他手中,
「财力有限,一定要花到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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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巫蛊案发,在朝野间掀起一场所料未及的风暴。绣衣使者江充一夜之间
便取代董卧虎,成为洛都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先是赵邸被封,赵王赐自尽,太子刘丹、赵后淖姬入北寺狱,接着平城君、
阳石公主府中先后掘出诅咒木偶,平城君下狱,阳石公主自尽。
随着江充的追查,越来越多的木偶被发掘出来,仅第一天,就在御道、北宫
的安福殿、永春殿、南宫的建德殿等处掘出木偶数百只,主管宫禁的宦者令苏文
弃市,皇后宫中的大长秋黄今腰斩……
不仅如此,江充还带着胡巫在京中望气,一旦发现哪里有施展巫蛊之术的踪
迹,立即破门而入,掘地三尺,寻找证据。一日之间,洛都受到牵连而下狱的便
有数千人,刚刚被处决一空的监狱重新人满为患。
大司马吕冀亲自过问此案,处理更是果决异常,只要罪行确凿,便毫不手软
地予以处决。自赵王以下,已经伏诛的便有数十人之多,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还
有更多人在狱中被追问案情。汉国刑律素来严苛,往往族诛,一旦兴起大狱,不
仅已经下狱的数千人,连同远在赵地的赵王眷属、家臣,最终只怕无一逃脱。
一片血雨腥风中,天子却出宫游猎,引起不少非议。以至有传闻说,大司马
正在忙於案情的时候,天子却带着他那位出身歌伎的皇后,在上林苑尽情游乐。
也正是因为顾忌皇后,吕大司马才只处决了一个大长秋,便草草结束了对皇后寝
宫长秋宫的搜查。
士林为此议论纷纷,颇有些人以为皇后赵氏才是巫蛊案的主谋,目的是诅咒
太后。
就在一片非议声中,程宗扬陪同皇后的车驾悄悄返回洛都。
凤舆上的帷帐四面卷起,赵飞燕端坐车上,她戴着金灿灿的凤钗,披着一袭
纯白的裘衣,窍柔的身体仿佛弱不经风。她手中拿着一幅画卷,正在默默观赏。
风中已经带着初冬的轻寒,但赵飞燕仍然坚持卷起帷帐。因为她车舆还有一
个外臣,鸿胪寺的大行令。她可以想像,若是自己因为御寒放下帷帐,立刻就会
有不堪入耳的流言四处传播。因此即使她贵为皇后,即使天气再冷,她也只能忍
受。
眼下所有的内侍和宫人都知道,那位姓程的大行令是奉天子御旨,要送皇后
的妹妹入宫,幸好他们离得太远,听不到两人的交谈。
那是毛延寿用了两天时间精心绘制的肖像,上面画的是皇后亲妹,即将入宫
的赵合德。毛延寿被救出来之后,急於将功补过,这幅画更是十二分尽心。画上
的少女巧笑嫣然,惊姿绝艳,洋溢着无可比拟的青春气息。
赵飞燕看着画卷,
「她很漂亮。」
「比起令妹尚有不及。」程宗扬实话实说。友通期的确很漂亮,但和赵合德
放在一起,光芒就不由得黯淡下来。
「她还好吗?」
「很好。」程宗扬没有多说。虽然他这些天并没有顾得上去看赵合德,但对
赵合德而言,上清观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我宫里的大长秋死了。」赵飞燕轻叹道:
「他只是不小心,与我走得近了些,就被人查出榻下藏有木偶。」赵飞燕无
奈地说道:
「甚至连我的榻下也被人掘开。」
「别担心,这只是一种很拙劣的警告。他们不会轻易动你的皇后位子。」
「是啊。哪里还有比我家世更单薄的皇后呢?」
程宗扬默无无语。他并不认为自己一手引发的赵王谋逆是一起冤案,但牵连
到赵飞燕身上未免太过荒唐。那些诅咒的木偶确有其物,大多是针对天子和夭折
的两位皇子,只有北宫掘出的几具是针对太后,但那几具木偶的来源非常可疑,
很可能赵王一系对此并不知情。究竟是某些妃嫔对太后心怀怨恨,还是干脆就是
江充一手炮制的,便不得其详了。
「若是你相信我,我会在她身边安排一个人,」程宗扬道:
「有什么事,你可以通过她来联系我。另外,那位江女傅现在也可以信任。
但除了她们三个,宫里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知道了。」赵飞燕道:
「你也小心。」
凤辇的帷帐落下,程宗扬也随之退了出来。
他拢起拳头,往冰冷的手指上嗬了口气。无论如何,汉国朝局的多米诺骨牌
已经倒下。虽然太后和天子都以为他们可以掌控局势,可程宗扬并不这么认为。
程宗扬刚护送着皇后的凤辇回到洛都,便听说了一桩奇事:江都王自上林苑
返回,便赴永安宫,哭诉於太后御前,求收封国,去王爵,自愿入宫充当侍卫,
於殿前执戟。
「臣僻居乡鄙,犹如井底之蛙。不回洛都,不知天子近臣尊贵如斯!」江都
王一把年纪了,在太后面前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求太后允臣入宫当值!」
吕雉面沉如水,耐着性子安抚了江都王,随即派内侍赴上林苑,赐给富平侯
一柄短剑。
「也该轮到他了。」秦桧道:
「吕氏正步步紧逼,逐一清除天子亲信,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程宗扬道:
「富平侯我没怎么打过交道。但除了富贵之名,也没说过富平侯有别的什么
本事。这样一个纨裤子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掉他只会激怒天子,於大局
好像没有什么补益。太后此举,我觉得有点多余。」
秦桧提醒道:
「主公可忘了江都王太子?太后此举虽然无益,却足以让天子怨及江都王父
子。」
程宗扬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