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2)

六朝云龙吟 弄玉,龙璇 5694 字 1个月前

第五章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东方曼倩道:“后来我寻到她的住处,知道她

未曾婚配,於是找你借了钱,上门提亲。”

“你知道她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吧?”

“还有这事?”东方曼倩恍然道:“怪不得她孤身一人。”

程宗扬讶道:“你竟然不知道?”

“我何必知道?”东方曼倩道:“克父克母之说,无非是愚者多惑,你我岂

是愚昧无识之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

程宗扬欲言又止,东方曼倩毫不忌讳地说道:“你怕她克夫?”

程宗扬默然无语。

东方曼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盘膝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壶,倒了两

杯。

程宗扬拿起酒杯,却没有喝,“你真要走?”

“哪里还能留下?”东方曼倩道:“天子喜怒无常,有此一事,我若还留在

宫中,便是自取其祸。”他举杯一饮而尽,喟然叹道:“我可不想哪天被期门武

士斩於阶下。”

东方曼倩在殿前执戟多时,好不容易崭露头角,事业刚刚起步,就莫名其妙

地掉到坑里,不但刚挑好的老婆没了,连刚起步的仕途也突然就走到头了。虽然

整件事完全出於意外,但这个坑毕竟还是自己挖的,程宗扬不免有些歉然。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是我对不住你。”

“与你何干?”东方曼倩道:“无非是造化弄人。”

“东方兄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倒是有。”东方曼倩一本正经地说道:“接下来我准备做几件事:首

先是游历天下,然后再用几年时间浪迹天涯,最后赚点钱,好四海为家。”

东方曼倩显然是决心已定,又恢复了一贯的恢谐。程宗扬笑了起来,过了一

会儿道:“有兴趣经商吗?”

东方曼倩笑道:“给你当手下吗?”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能兜圈子,程宗扬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看出来

了?”

“那次跟你闲谈,我便看你不是朝堂中人。”

“朝堂中人什么样?”

“当然是心无旁鹜,一门心思去当官。”

“那好吧,”程宗扬不再隐瞒,“我手上有一家商会,生意说大不大,说小

也不算小,东方兄可愿帮我?”

东方曼倩笑着摇了摇头。

“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程宗扬道:“你不会是歧视商人吧?”

“我是不想坑你。”东方曼倩坦然道:“我若奉你为主,对我们两个皆非好

事。”

“为什么?”

“世间文士、豪杰,无不奔走於权贵门下,奉之为主公,以生死相许。我东

方曼倩不才,自束发以来,便指心立誓——今生今世只有一个主公,”他指了指

自己的胸口,“那就是我自己。”

程宗扬遗憾之余,也生出一丝敬意。东方曼倩虽然只是一个殿前执戟,却是

自己在六朝见过最自由的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驾驭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束缚

他。

东方曼倩去意已决,程宗扬不再劝阻,举杯道:“今日便当为你践行,此行

一路顺风!”

两人酒到杯干,将一坛酒喝得干干净净。

临别时,程宗扬道:“若是东方兄还想大隐於朝,不妨往宋国一行。至少宋

国没有外戚干政。”

“有劳程兄费心。”东方曼倩洒然一笑,就那么单衣佩剑,孑然一身,径直

出了上津门,头也不回地离开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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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远处的鼓楼传来鼓声,各处坊市都开始关闭坊门,鼓声停歇,便

是宵禁开始的时刻。

程宗扬站在店铺前,微微叹了口气,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店铺的伙计已经收拾好铺面,过来向东家告辞。程宗扬打发他离开,正要走

人,忽然看到楼上亮起一点烛光。

那烛光起初极淡,接着越来越亮,就像有人在楼上召唤自己一样。

程宗扬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回到楼上,只见席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相貌平平

的中年妇人。

她用一根银簪拨了拨烛芯,淡淡道:“他是天子刚刚擢拔的侍诏,正前程似

锦,怎么会被你说动,远走他乡?”

程宗扬刚才的酒意几乎都变成了冷汗,天知道胡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听她的

口气,似乎已经听了不短时候。他迅速回忆了一下,除了最开始隐晦地提到友通

期以外,自己和东方曼倩的交谈并没有泄漏什么。在旁人听来,顶多是自己在招

揽东方曼倩,而且还没有成功。至於最后去宋国,胡情早已知道自己在宋国有关

系,倒也不怕她知道。

程宗扬冷静下来,“天子什么样,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个聪明人,眼

看有沉船之险,难道还要给天子殉葬吗?”

听到“殉葬”二字,胡夫人手一抖,银簪落在烛上,一缕烛泪直淌下来。她

抬起头,目光猛然变得锐利,连那张平凡的面孔也显得夺目起来。

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天子,春秋鼎盛。”

“这不是我说的。”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刚才那位东方曼倩是个少见

的奇才。他占了一卦,觉得风头不对,才想另投门路。”

胡夫人看了他半晌,然后冷冷道:“这种事情,不要乱说。”

“我当然不会乱说。况且他说的,我也不怎么信。”程宗扬坐下来,“夫人

光临敝处,有什么吩咐?”

胡夫人一手捏着蜡上的烛泪,良久说道:“这些天洛都来了许多外人。你转

告苏姊姊,让她多当心。”

“什么外人?”

“你告诉她,她自然会知道。”

我要知道那妖妇在哪儿就好了。程宗扬脸上不露声色,只随口道:“我还以

为你要问我上午去见金车骑的事。”

胡夫人道:“蔡敬仲带你去见金蜜镝,是太后点过头的。金车骑在朝中威望

素重,即便不能与他交好,也尽量不可与他为敌。”

胡夫人说着站起身,“娘娘与苏夫人多年未见,若是可以,还请苏夫人早日

入京。”

胡夫人走下楼梯,随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盯着那支蜡烛看了片刻,然后一口吹灭,扯过一条白绫将蜡烛包裹起

来,收进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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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市的鼓声一共一百零八记,持续了将近两刻锺。最后一声鼓声停止,坊市

关门落锁,街上行人断绝。渐渐的,暮色降临,整座城市都安静了下来,只偶尔

传来某户人家的犬吠,打破了宁静的夜色。

程宗扬站在自己租住的小屋窗前,望着下面的街巷。如果换作通商里和治觞

里,此时正是宾客喧闹的时候,外面坊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车马云集。但这

处里坊紧邻金市,住户多是来京中讨生活的外乡人,入夜后连点灯的都不多,整

座里坊都沉浸在黑暗中,街巷都仿佛被废弃一般。

程宗扬不由想起远走他乡的东方曼倩。他说走就走,连家都不回,手边一件

行李都没带,就那么一人一剑独走天涯,无论仕途俸禄,还是财富地位,都被他

视为浮云。如此洒脱,让程宗扬佩服之余,甚至生出一丝羡慕。

程宗扬扪心自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那么洒脱,自己只是个来到六朝不到

两年的过客,身上的羁绊却比东方曼倩这样土生土长的六朝人更多,别说抛开一

切转身就走,连忙里偷闲都不可能。甚至昨天小紫派人传话,让自己去上清观一

趟,自己一整天都没能抽出半点时间来。

程宗扬点了炷香,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这炷香烧完红玉还不来,自己就去上

清观。

一支香堪堪烧了一半,巷口多了两个身影。两人都披着斗篷,但能看出斗篷

下婀娜的身姿,隐约是一主一仆两名女子。前面的女主人戴着面纱,双手拉着斗

篷,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泥坑。后面的侍女肘上系着一只包裹,

双手扶着女主人的手臂,略略落后半步,跟在主人身后亦步亦趋。

程宗扬点了一盏油灯,放到窗口。两女抬起头,后面的侍女嫣然一笑,将女

主人扶得更紧了。

忽然暗处蹿出一个黑影,恶狼般朝包裹抓去。女主人吃了一惊,慌忙往后退

去,那侍女略一斜肩,一脚蹬在那黑影膝上,将他踢得跌倒在地。

这处里坊人员混杂,颇有些昼伏夜出为非作歹的匪类。两女遇上的,正是夜

间出来抢掠行人的蝥贼。那人一把没有抢中,反而被踢了一脚,不由恼羞成怒,

他爬起身来,从腰间拔出短刀,挥舞着朝两女刺去。

那位女主人惊慌失措,后退时脚下跘到坑里,顿时跌坐在地,她原本两手拉

着斗篷,这时身子一跌,一条白生生的玉腿从斗篷间露了出来,里面竟然没有穿

亵裤,那腿从上到下光溜溜不着一丝。

那蝥贼斗然见到这等艳色,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可没等他看清楚,下巴忽然

一震,整个人猛地飞起,接着淩空又挨了一脚,当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侍女像踢一堆垃圾一样,把那蝥贼踢进路边的阴沟,然后扶起女主人,若

无其事地往亮灯的那处陋室走去。

程宗扬打开房门,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主人仍然余悸未消,双手扯着斗篷,身

子微微颤抖,直到看见他,才略微松懈了一些。

程宗扬有点奇怪,“你一点防身的能力都没有?”

惊理道:“她就会一点狐族天赋的变身术,旁的只知道些皮毛。”

孙寿讪讪的低下头。

惊理掩上门,将包裹递到孙寿手中,一边解下斗篷,一边笑道:“今日是孙

家老太太的生辰,不好推托,奴婢带着寿奴赴宴,回来的冲了。”

程宗扬道:“包裹里带的什么东西?”

惊理笑道:“是寿奴的衣饰。她听说要见主子,刚下马车,就在巷子里把衣

裳脱了,只披了条斗篷遮体。”

程宗扬道:“是你的主意吧?”

惊理笑嘻嘻道:“寿儿这丫头最听话了。”

惊理说着一把扯下孙寿的面纱,露出她妖艳媚致的面孔,喝道:“还不向主

子施礼?”

孙寿听话的俯下身子,娇声道:“奴婢见过主子。”

“红玉呢?”

惊理道:“她替寿奴挡了几杯酒,吃醉了。”

说着她收起嘻笑,正容道:“奴婢已经问过,无论是襄城君府,还是襄邑侯

府,都没有见到主人所说的独身老者。当日两府来访的宾客共有六十五人,其中

有十一名五十岁以上的,但都是与人同行,所有的名册都在这里。”

惊理一边说,一边从包裹中拿出一册竹简,放在案上。

孙寿乖乖伏在席侧,一声不响。程宗扬也没有理会她,拿起简册看了看。上

面的宾客五花八门,有文士,有商人,有军士,有官吏,有胡人,有夷人,甚至

还有城郊来的农夫……

“怎么连农夫也跑去襄邑侯府里?还上了名册?”

“越裳献雉的事,已经在洛都传遍了,”惊理语带讽刺地说道:“这些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