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不用看就知道他指的是谁。对於性喜游猎的刘骜来说,身高腿长,英姿飒爽的云大小姐,吸引力恐怕比国色天香的赵合德还大。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自己已经背了赵合德这个天雷,也不怕再多背一个。
顾不得众人惊羡的目光,程宗扬果断道:“那个也是。”
刘骜怔了一会儿,然后哈哈一笑,“程大行好艳福啊。”
程宗扬心头一沉,刘骜这种笑容他再熟悉不过,天子外宽而内苛,他这么一笑,已经把自己忌恨上了。
赵合德不知道其中的关系,但她乖巧地站在程宗扬身后,避开了那个年轻人的目光。
刘骜虽然在笑,那笑容却彷佛僵在唇角。他以为自己身边的飞燕、合德已经是天下绝色,不意山野间偶遇的美人儿,竟然有着不逊於自己后妃的倾城之色。尤其是刚才那美人儿给自己解绷带时的温柔举止,真如仙子一般……姓程的不过一个商贾,花钱买来的六百石微末官职……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单超神情木然,一言不发。徐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中行说的白眼都快翻到脑门上,最后唐衡硬着头皮道:“主上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程宗扬借坡下驴,赶紧告辞。
刘骜一笑,“歇歇也好。”
程宗扬一颗心直沉到谷底,昨天出门忘了让老匡卜一卦,谁知乐极生悲,赵合德左躲右躲,还是被刘骜惦记上了,看来这一趟麻烦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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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小妾怎么会在观里?”中行说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道。
“昨日我带家眷来上清观游玩,在观中留宿。我那小妾略通歧黄,听闻有人受伤,过来帮忙,并非有意冲撞圣上。”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十……六?”
“何时所纳?”
“两月之前。”
“姓名?”
“……友通期。”
“哪里人啊?”
“洛都本地人氏。”
观内的静室此时如同审讯室,中行说据案而坐,一手拿着墨笔,一手拿着木简,一边问一边记录。徐璜和唐衡分坐左右,一个木着脸看着天花板,一个闭着眼睛,如老僧入定。两人都很看不惯中行说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中行说这副嘴脸其实是在向程宗扬暗示——赶紧把那个友通期献给天子。一个妾侍而已,留着徒生祸患,献予天子可是奇货一件。
奈何程宗扬就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原本挺明白一人,这会儿硬撑着就是不松口。徐璜不想让这株摇钱树倒了,一时想着怎么说服程宗扬让出爱妾,遂了天子的心意,众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一时又想着小程也不容易,两个俏生生的小妾,让天子看一眼就没,这也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天下的美女太多了,天子真把人带回宫,说不定两天就腻了,何苦坑了人家小程呢?怎么找个说辞,劝劝天子,不伤天子体面地把这事抹过去。
徐璜这边左右为难,满心都是煎熬,旁边的唐衡也不轻松。君夺臣妾这种事情,他是十二分的不赞同。就算程宗扬是个为了谋官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他也不能忍受天子做这种荒唐之事。问题是中行说,他倒像是什么都肯干。
“另一个呢?”
程宗扬装糊涂道:“谁?”
“你后边那个。”
程宗扬这会儿是真后悔了,云丫头的事自己捂都捂不过来呢,这会儿偏要被人问个底儿掉。
“我能不说吗?”
中行说寒声道:“你想欺君吗?”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这不是公公闲来无事,跟我聊天吗?难道方才那些话,是天子问的?”
“多新鲜啊。”中行说一脸鄙视地说道:“我一个阉人,问你小妾干嘛呢?吃饱了撑的?这点眼力价都没有,你还当官呢。我要不是被阉了,当什么官不比你强!”
“公公的意思是,刚才那话是圣上问的?”
“就你那手艺还想挖坑让我跳?”中行说冷笑道:“你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你要敢瞎说我就告你诽谤!听好了——我可没那么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我就不答了。”
“你——”
徐璜咳了一声,“圣上出行,安危系於我等一身,问得细了一些,程大行应该能理解吧?”
“不理解。”程宗扬道:“天子的安危跟我小妾的闺名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唐衡打圆场道:“山中偶遇,我等也没有旁的用意,就是与程大行闲聊几句,程大行不必放在心上。”
“闲聊就好。”程宗扬笑道:“聊什么不是聊呢?”
中行说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就聊聊你那个小妾吧。”
“你一个太监,跟我聊小妾的话题,你觉得能聊到一块吗?”
中行说道:“我就乐意聊这个!”
“你乐意我不乐意,换一个!”
“你那小妾叫什么名字?”
“我今年二十六了。”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我今早喝的粥。”
“你那小妾是哪里人氏?”
“我今早不小心跌了一跤……”
“行了,行了。”唐衡拦住两人,唉声叹气地说道:“就这么着吧。”
徐璜也道:“散了吧,散了吧。程大行也不是外人,咱们改天再聊也是一样的。”
“哟,就你们两个会做人,把我夹中间里外不是人是吧?德性!”中行说一甩袖子,起身走人。
唐衡和徐璜有心遮掩,中行说可没有替程宗扬隐瞒的义务,回去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天子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
刘骜面无表情地把木简扔到一边,“昨日云台书院的师丹上了一份奏疏,好像提到算缗?回去把它找出来。”
中行说躬身道:“诺!”
刘骜自言自语道:“那些商贾为富不仁,於国无益,是该好好整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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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风云变幻,给这座帝京带来一丝不祥之感。尤其是入冬以来,物价一路飞涨,数日之内,市面上百货的价格都提高了两成以上。
物价腾贵,高兴的自然是那些商人,但洛都商贾同样满心忧虑。就在近日,一则流言在京中暗中传播——据说朝廷正在商议针对商贾开征算缗。至於算缗的内容则是五花八门,有的说征收实物,值八取一,如果有八件货物,就有一件必须缴纳给官府;有人说车船另计,比寻常的算缗还要高上一倍;还有人说,这次的算缗规模空前,朝廷很可能不收实物,而是收取钱铢。
随着流言的传播,商贾们未雨绸缪,开始大量聚敛钱铢,推波助澜之下,物价愈发高企。
另一条震动洛都的,则是云家覆没的消息。与流言不同,云家产业的易手都是公开的。各处田地、店铺纷纷改换名号,尤其是云家名下的田地大量转让,让那些没有赶上竞标的商贾搥胸顿足,后悔当初没有给云家借款,错过了瓜分云家的盛宴。
然而在所有人都没有留意的角落里,洛都最大的几家草料场悄然易主。即使有心人去打探内幕,也会发现新换的东家五花八门,有来自晴州的商人,有入驻洛都不久的车马行,有舞都来的富商,还有在晴州赫赫有名的泾溪马场。
“奇怪,”齐羽仙皱眉道:“莫非他们有什么大动作?”
“没什么奇怪的。”闻清语道:“上次我们夺走云家那批金铢,云家为了筹款,向洛都的商贾借了高利贷,我略微计算了一下,云家前后损失将近二十万金铢。他们拍卖掉这批产业看似价格惊人,但大都用来当场偿还欠款,真正拿到手的金铢并不多。”
旁边一个黑衣人道:“云家也是断臂求生。不然他们抽空了别处的资金,勉强支撑下来,整个云家也成了空架子,说不定风一吹就倒了。”
“洛都这些商贾都是吸血的蚂蟥,云家这回若不是让出重利,而是拿出钱铢还款,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黑暗中有人说话,却是西门庆的声音。
“不必管他们。”剑玉姬淡淡道:“金铢只是工具,而非目的。若是一味求财,聚敛的金铢再多,也不过是个守财奴,不足为惧。”
齐羽仙笑道:“怪不得仙姬对姓程的挣钱总是这么大方,从不去挡他财路。还有意削弱云家,助他敛财,是想让他把心思都放在挣钱上吧?”
“会挣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花钱。”剑玉姬道:“他若是只进不出那就好了。”
闻清语道:“算缗之事,我们便不再插手吗?”
“钱财无非是身外之物,莫忘了我们要找的是什么。”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剑玉姬的声音响起,“严君平那边的事如何了?”
西门庆的声音道:“眼下已经找到最关键的琉璃天樽,只差最后一处地点,就可以大功告成。”
齐羽仙冷笑道:“最后一处地点你找到了吗?”
西门庆没有理会她,只对剑玉姬道:“只要把严君平抓出来,拷问出最后一处地点,神教至宝就可以重见天日。若仙姬同意,我亲自带人去!”
剑玉姬沉默片刻,然后道:“年关将近,大祭之事绝不能再拖了。诸位,好自为之。”
众人纷纷应道:“明白。”
西门庆暗暗松了口气,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骗取了严君平的信任,从他手中拿到宝物的线索。谁知一路找下来,却是步步荆枣,岳贼像是根本不想让人找到他的宝藏,好端端的线索说断就断,而且寻找的过程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味道,具体如何西门庆也说不上来,但好像那家伙一直嘲笑自己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眼看大祭的期限越来越近,西门庆也顾不上矜持,开口向剑玉姬求援。眼下剑玉姬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没有再催促自己,便是已经答应出手了。
对剑玉姬,他还是颇有几分信心的。郭解、剧孟、朱安世纵横一时,却连对手未曾找到,便在无形之间纷纷铩羽。如今偌大的汉国都被她摆布在指掌之中,其他人即便智谋用尽,也只能为她作嫁衣。
这等手段,让人不能不服。西门庆此刻便满心佩服地看着那个优美的身影。这女人确实了不起——虽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