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程宗扬为了自保,被迫往汉国朝堂的天平上丢了一只砝码,这事说来也不算
什么大事,汉国列侯数百,多一个少一个算不了什么。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
的意料。
尚书台一口咬定只能加封生父,养父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虽然
大贤董仲舒曾经说过无养则无恩,养父恩情要大於生父。但封侯是世代相传,血
缘关系才是最主要的。就好比天子无后,继嗣也只能在近支宗室中挑选,不可能
抱个路人家的孩子当养子。如果那样,吕家早就往宫里塞好几十个娃了。
所以按道理说,尚书台也不是无理取闹,但落到皇后和昭仪身上,就等若断
了她们族人晋身外戚的可能。没有外戚撑腰,两姊妹即便贵为皇后、昭仪,也如
同无根之萍。
僵持两天之后,大司马吕冀亲赴昭阳宫,拜见天子与昭仪——听说皇后由於
挂念父亲,以至抱恙,不见外臣。这倒正遂了吕冀的心意,可以籍着拜见天子的
机会,光明正大地去见昭仪。
吕冀拿出的方案是双方各退一步,尚书台不再咬定只加封生父,昭仪也退让
一步,不再要求封侯。
“封君?”程宗扬奇道:“还有这一说?汉国又不是昭南,不是只有女的才
封君吗?”
秦桧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缓缓道:“此事倒是有先例的。”
“谁?”
“阳武侯当年入继大宝,岳丈便拟为封君。”
“老头竟然答应了?”程宗扬听着就稀奇,这对老头来说,算是打脸吧。
“侯爷的岳丈,以前受过宫刑。”
程宗扬听老头说过,他岳丈受过罪刑,但没想到是宫刑。问题是赵飞燕的养
父可好端端的,下边没有挨一刀,怎么就封君了呢?
这是欺负人啊!
程宗扬拍案道:“让昭仪接着哭!”
转眼便是仲冬,天气愈发寒冷,朝中关於封侯之事却争论得热火朝天。支持
封侯与只能封君两派泾渭分明,以少府五鹿充宗为首的一派支持按惯例封赵氏为
侯,以尚书台为主力的一派坚持并非亲父,只能封君。
汉国列侯以百计,皇后之父封侯又是惯例,因此对群臣来说,封不封侯根本
就没多大关系。然而对吕家来说,封侯的意味则完全不同。赵氏如果封侯,就相
当於多了一家外戚——吕家的权势来自於太后,自然不能容忍出现一个直接的竞
争对手,何况赵飞燕如今是皇后,时间站在她一边。因此吕家不遗余力也要阻止
赵氏封侯。
这本来应该是两家外戚,吕氏与赵氏的斗争,但赵氏的势力几近於无,结果
封侯之事成了外戚与天子暗中角力的局面。
两者数量众寡悬殊。站在天子一边的不及一成,能称得上有份量的,只有名
列九卿的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以及御史王温舒三人而已。而反对封侯的
则超过五成,最具份量的大司马吕冀虽然没有表态,可一直首鼠两端的丞相韦玄
成这回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
天子不待见丞相几乎是众所周知,但丞相毕竟是丞相,名义上群僚之首,他
站出来反对,反对封侯的一派声势大振。
至於其余四成则始终保持沉默,这其中就包括大将军霍子孟、车骑将军金蜜
镝以及御史大夫张汤,这一派基本都是掌握实权的实力派,不愿蹚这漟混水的心
思昭然若揭,但随着天子与外戚争夺话语权的斗争愈发激烈,想置身事外,只能
是一厢情愿。
真正的闲人也有,比如被蔡敬仲“陷害”的程宗扬,就顺利地避开了这个是
非窝,这些天过得是轻松惬意。
剧孟远赴舞都,程氏钱庄的金字招牌只剩下一位郭解,但郭大侠的名头效果
依然拔群,三百余万的纸钞如今已经兑付出去超过半数,不过地窖里的金铢并没
有增加多少,而是另有收获。
就在昨日,程宗扬与刚刚返回洛都的云秀峰联手,由郭解作为中人,以每亩
四枚金铢的价格,从洛都商贾手中买下一千五百顷土地。其中一千顷由云氏出资
收购,五百顷归程氏商会所有。双方一共支付了六十万金铢的纸钞。由於云氏商
会手中还握有相当数量的纸钞,双方商定,所需资金由程氏钱庄先行垫付,云氏
的出资直接在临安交割给程氏钱庄总号。
这批田地全部是洛都商贾隐匿的田地,王蕙此前私下查访,估计他们隐匿的
田地在两千五百顷以上,此时才知道远超此数——仅他们拿出来与程氏钱庄私下
交易的就有三千顷。除了出售的一千五百顷以外,另外一千五百顷,他们只肯抵
押,抵押金额是象征性的一枚金铢。
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商贾,遭遇灭顶之灾也没有慌了手脚,或者坐以待
毙,而是想尽办法地保全财产。他们拿出一半田地让利给程氏和云氏,换来的是
将另外一半田地隐匿在程氏名下,并保留实际处置权。这样他们回旋的余地就多
了许多,无论将余下的田地以正常价格出售,减小损失,还是继续隐匿,等算缗
令风头过去,再从程宗扬手中赎回,都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损失。
三千顷土地涉及到三十户商贾,名义上由程氏商会全部接手。这三十户也是
程宗扬与剧孟、郭解一同挑选出来,可以合作的对象,起码能信得过。否则里面
有一个如吉氏一样,暗中作为洛都权贵的爪牙为虎作伥,下一个被告缗的,很可
能就是程氏商会了。
“洛都这帮商贾着实精明。”程宗扬赞叹道:“以这三千顷田地来说,若是
被豪强强行吞并,每亩最多给他们两枚金铢,他们要是死顶着不卖,轻则被官府
没收,一文钱都拿不到,重则被人告缗,家产充公不说,还要被强令戍边。现在
他们这么一转手,一半中等以下的田地以四枚金铢作价,算是给足了我们人情,
另一半中等以上田地还留在手里,按正常价格估算,每亩不会低於十枚金铢。”
程郑道:“上等田地要十五枚金铢一亩。”
“是啊,均价只怕不低於十二枚金铢。算下来三千顷田地,相当於卖出每亩
八枚金铢的价钱。仅此一手,就少赔了一百八十万金铢。汉国一年的赋税,也就
五百万金铢上下。等於把汉国一年赋税的将近四成都揣到腰包里面。”
程郑笑道:“左右我们也没吃亏。这三千顷田地,我们若是全吃下来,就把
人得罪死了。我们只拿一半,又比豪门给的价钱高出了一倍,他们给足了我们人
情,我们何尝不是也给足了他们人情?何况不说田地,单是一个纸钞,他们就该
感恩戴德了。”
“说到纸钞了,我听说这些天有游侠儿拿着纸钞在九市兑换?”
程郑笑道:“我这还不是跟你学的。那些游侠儿面子虽然比不上剧大侠和郭
大侠,但一百金铢,原本也用不着郭大侠那等人物出面。”
程郑全权负责的小额纸钞推行,相对於程宗扬的谨慎,程郑的手法要奔放得
多。他通过剧孟和郭解,联络了一批游侠少年,把纸钞说得天花乱坠。按照他的
说法,他拿出这些纸钞,压根儿不是为了挣钱,完全是为了给洛都商贾们排忧解
难,送温暖来了。
相比於金银细软,纸钞无论藏匿还是携带,都方便之极。而且程氏钱庄的纸
钞兑现不限时间,不限地域,不收取任何费用,更重要的是由宋国官府保证它的
信用,可以用来缴纳赋税,比起其他钱庄的飞钱,完全不是一种物品。
洛都游侠儿一方面胆大妄为,另一方面又极端在乎名声,最喜欢的就是行侠
仗义,救人於水火。朝廷强硬推行算缗令,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他们此时拿着纸
钞出现,解决了商贾的燃眉之急,不仅符合他们扶危济困的侠义形象,而且也符
合他们对官府法令的一贯蔑视,这种成就感可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於是程郑一
文钱没花,那些游侠儿便踊跃地行动起来。他们带着纸钞,出没於洛都九市,俨
然以商贾的救星自居,丝毫不顾忌官府的存在。
而汉国尚武任侠的风气,使那些商贾十分吃这一套,他们与游侠儿同属市井
之徒,彼此属性相近———尤其是面对官府的时候。洛都游侠儿虽然不及郭解的
信誉能价值百万,一百金铢还是足够的。结果程宗扬手里的大额纸钞刚兑付了一
半,程郑手里的纸钞已经全部出罄。
“可惜才一千张,太少了些。”程郑意犹未尽地说道:“到后来,有些商贾
都着急了,一百金铢的纸钞,他们宁肯拿一百一十金铢来换。若是能再多些就好
了。”
“饶了我吧。就这点纸钞,我手都快写断了。”程宗扬抱怨道。
“动动笔就能换来一百金铢的真金白银,右手写断我用左手,左手写断我用
脚趾头,手脚写断我也心甘情愿啊!”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有些担心地说道:“会不会太过了?”
“无妨。总共才一千张,而且面值也不高。那些游侠儿人多势众,官府也不
愿意轻易招惹他们。”
程宗扬虽然有些担心,但程郑正做得兴起,也不好多说,转而言道:“今天
请大哥过来,是想问问跟陶五和赵兄合作的商号,这些天运行得怎么样?”
程郑笑道:“我昨日刚做了笔生意,正要找你。走,我们到外面看看。”
两辆马车停在阶下,旁边守着几名汉子。与星月湖大营的老兵相仿,这些人
都是左武军退下来,不过寥寥数人,虽然身上各有伤残,却是程郑最可信赖的心
腹。
程郑打了个手势,一名大汉上前打开车厢。车内放着一堆白色的石头,被阳
光一照,石堆上方泛起一层彩虹的光晕。
“这是……水晶?”
那些水晶都是没有处理过的原石,大的犹如磨盘,小的也有脸盆大小。在六
朝,普通的白水晶价格并不高,但这批白水晶通透之极,质地极为纯净。六朝虽
然有玻璃,不过杂质较多,色彩偏绿,这些白水晶无论琢成器皿还是制成饰品,
都大有市场。
程郑一笑,打开旁边的一个箱子。箱内同样是白水晶,但程宗扬拿起一块,
发现通透的晶体居然包裹着一些奇特的杂质,之所以奇特,是因为这些杂质在透
明的水晶中形成山、树、塔、甚至人物、鸟兽、水草……种种图案。与琥珀有些
类似,但色彩比琥珀更加丰富,也更加神秘。各种逼真的图案被透明的水晶包裹
着,就像一个缩小的世界一样,栩栩如生。
另一辆车也被打开,里面是满满一车多彩水晶,包括紫水晶、黄水晶、灰色
的烟水晶,褐色的茶水晶、黑色的墨水晶,以及色如胭脂的红水晶,一簇一簇,
犹如盛开的鲜花一样,琳琅满目。
程宗扬吃惊地说道:“这么多全是水晶?”
程郑点了点头,“全是水晶。寻常的白水晶有两仓,彩水晶和杂质水晶少了
点,加起来差不多才一仓。”
程宗扬觉得这两车水晶已经不少了,没想到程郑手笔更大,直接论仓算的。
由於在建康开过珠宝阁,水晶的价格程宗扬多少也了解一些,普通白水晶原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