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腰间一紧,却是那人的披风不知何时已经拧成绳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侧系在那人腿上。
云丹琉下坠的冲击力使蔡敬仲往后滑了半步,险些从城堞间失足落下,他不惊反喜,赞道:「够份量!」
程宗扬反身滑下,一把揽住云丹琉的腰身,叫道:「抱紧了!」然后抬肘一击,将城墙外面包的青砖击碎,一手扣住凹处,稳住身形。
云丹琉红唇发白,气得声音直抖,「他是谁!我要砍死他!」
说话间,那人从城头飞下,叫道:「拉住了!」
他本来想靠程宗扬借把力,但程宗扬二话不说,抽刀将云丹琉腰间的布条斩断。
蔡敬仲在空中略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像只断线的风筝一样直落下去。
「啊!」云丹琉惊呼一声。
「放心吧,」程宗扬道:「祸害活千年,这妖孽且死不了呢。」
城下一名大汉正在押阵,眼看蔡敬仲落下,立刻猛虎般冲上去接住。
郭解步履从容,将城上袭来的箭矢、檑石一一挡开,护着两人往城下攀去。
等两人落到城下,蔡敬仲果然好端端地在下面待着,倒是赵充国因为接他,扭伤了手指,痛得呲牙咧嘴。不过考虑到蔡敬仲摔成肉饼,自己的欠条就真打水漂了,这点小伤只能认了。
城头上的家奴弯弓放箭。众人退到弓矢射程以外,蔡敬仲受伤的左手勉强比出两根手指,对程宗扬说道:「两石!」
程宗扬目视着他。
蔡敬仲举起手,发誓一样说道:「真有两石!」
云丹琉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蔡敬仲「刷」的抖开折扇,「我们刚说好了的,只要我把你救下来,你有多重,他就给我多重的金铢。我算算啊……」
蔡敬仲掐指算道:「一枚金铢按官秤是二钱四分,一石一百二十斤,两石二百四……正好一万金铢。」
云丹琉怔了片刻,然后吼道:「你才有两石!你们全家都两石!」
程宗扬微笑道:「蔡爷,你有种当着云大小姐的面再说一遍:她的体重有多少来着?」
蔡敬仲把墨镜往下拨了拨,目光炯炯地看着云大小姐,过了一会儿诚恳地说道:「我没说你胖。」
如果目光能杀人,蔡敬仲这会儿都成馅儿了。云丹琉凤目生寒,从牙缝里拧出两个字,「两?石?」
蔡敬仲扭头道:「刀算吗?」
程宗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蔡敬仲肉痛地说道:「那去掉五斤。」
「锵」的一声,云丹琉将那柄半人高的青龙偃月长刀插在蔡敬仲脚前,几乎剁掉他绣花靴子上镶的珍珠。
「十五斤好了。」
「八十二斤!」
蔡敬仲眼睛一亮,「你们的孩子得算吧?」
「睁大你的狗眼!」
「哦,是定陶王啊。」蔡敬仲一脸失望。在他眼里,诸侯王还不如云大小姐身上的赘肉来得美妙。
程宗扬赶紧伸头去看,蔡爷失望是又少了一大笔钱,对自己可是意外之喜。
「一百五十斤!不能再少了。」
程宗扬笑道:「这你跟大小姐商量,只要大小姐认,我就掏钱。」
云丹琉冷冷睨视着蔡敬仲。
蔡敬仲上下打量云丹琉片刻,然后抖开折扇,遮住面孔,凑到云丹琉耳边,轻声道:「奴才有生子的秘方……」
云丹琉「腾」的红了脸。
「奴才也不多要,只要秘方那钱跟大小姐加起来够一百五十斤就行。」
云丹琉咬牙道:「我有的是钱!——九十斤。」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九十斤!我就说嘛,大小姐身轻如燕,体重绝不过百。」
九十斤,云妞那两条大长腿看着都不止……这种事,程宗扬再有胆子也不敢揭穿,老实装傻道:「多少金铢?」
「三千七百五。」蔡敬仲眼也不眨地说道:「打个折,你就给三千八吧。」
「还有打十一折的?」程宗扬冷笑,但这会儿也顾不上跟他扯淡,「三千八就三千八。」
说着他小心往云丹琉怀里伸出手,想试试那小屁孩是不是还有气。结果他手一伸,一直呼呼大睡的定陶王正好醒了,他抽了抽小鼻子,然后嘴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
云丹琉脸色发僵,那件白蟒劲装渗出一片水迹,迅速洇开。
从郭解、赵充国到程宗扬,一群大老爷儿们全都干瞪眼,三人加起来会的功夫大概有上百种,但换尿布这手艺谁都没练过。
「蔡爷?」程宗扬道。
蔡敬仲拿起折扇掩住口鼻,一脸嫌弃地摇摇头。
「你一个当太监的,不就是伺候人的吗?」
「宫里好几十年都没生过了。」
程宗扬扭头道:「老赵?」
「我练的铁砂掌。」赵充国憨厚地说道:「平常自个儿抆屁股都硌得慌。」
「郭大侠……」程宗扬说了一半,自己就放弃了,「算了。」
程宗扬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帮手。倒是刚尿了裤子的定陶王哭声越来越嘹亮。
云丹琉一边笨手笨脚地拍着,一边道:「给我找块布!还有衣服!」
「对!对!对!赶紧找一身衣服!」
「两身!他也要换。」
忙乱间,远端的复道突然冒起一股浓烟。程宗扬省悟过来,「差点忘了!赶紧放火!」
「别!」云丹琉叫道:「赵皇后说不定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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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道内的易燃物虽然清理过,但泼上的灯油没有那么容易清理,火头一起,复道内顿时浓烟滚滚,烈火沿着木制的廊桥迅速蔓延。伴随御驾出行的黄门鼓吹扔掉乐器,拚命奔逃。众人连惊带吓,再加上被烟火一熏,有些体弱的宫女不由昏迷倒地。
程宗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果决的人,就比如此时——明明放火的主意是自己出的,放火的后果自己也一清二楚,可看到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宫人,还是禁不住心生恻隐。
一名小宫女跌倒在地,还未起身,就被慌不择路的内侍踩踏。程宗扬腾身攀住横梁,从奔逃的人流头顶越过,不惜大费周章地将那名宫女救起,送到安全区域。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蔡敬仲已经揪住几名内侍问明原委,过来说道:「御驾是空的。半个时辰之前,刘建已经去了北宫。」
「皇后呢?」
「不在。」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头仍是沉甸甸的。天子出行,单是随侍的黄门鼓吹就有一百余人,加上其他内侍、宫人,其数不下五百。如果按自己最初的意图两端同时放火,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即便现在只在一端放火,伤亡也不会小。刘建不在,难道这些人都白死了?
大火越来越近,滚滚黑烟薰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云丹琉说道:「刘建不在这里,把他们烧死有什么用?」
蔡敬仲道:「这会儿若是救火,可就没时间救皇后了。」
云丹琉双手持刀,举过头顶,然后一声娇叱,疾劈而下。刀锋的青光没入木制的桥面,足足劈出数丈。接着她伸脚一踏,复道的地面齐齐断裂开来。整条复道架在夯土的础基上,此时一端被云丹琉挥刀劈开,桥面悬空垂下,另一端在烈火焚烧下,很快难以支撑。桥身发出「吱哑吱哑」的响声,一点一点下沉,片刻后,轰然一声巨响,桥身从空中堕下。
堕下的廊桥内还有未逃出的内侍,但云丹琉果断地弃之不顾,「好了!我们去北宫救人!」
「为何是北宫?」赵充国道:「说不定皇后还在南宫。」
「因为剑玉姬在北宫。」程宗扬不再去想那些无辜的死者,「羽林天军和司隶的徒众都在南宫,闻清语掳走皇后,只有送到北宫才稳妥。」
刚给自己换了一个新身份的蔡敬仲显然不乐意冒险,「那我们也应该先跟金车骑他们会合啊。」
赵充国自告奋勇,「我去便是!」
「你去知会金车骑。我们去北宫。」程宗扬道:「定陶王就别再入宫了,请郭大侠安排人手,先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下来,再设法送给秦夫人。」
王蕙身边有阮香琳和阮香凝姊妹,足以照看定陶王。
郭解当即派人,把定陶王送走。
蔡敬仲道:「就咱们几个?」
程宗扬道:「会之和单超等人尚在北宫。」
云丹琉道:「那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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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白虎观。
北宫建筑大都集中在东北方向的永安宫一带,西南一带宫阙稀少,朱雀门以西,白虎门以南,面积占据北宫四分之一的区域内,几乎全是空地,唯有一座北寺狱隐藏在森森古木之间。
来自胡地的巫师退出争斗,吕氏门下的死士临阵倒戈,四散逃亡,吕雉羽翼尽失,孤身远飏,此时只剩十余名死士占据了北寺狱西侧的角楼,据险而守。
他们并不是不想走,而是被秦桧等人拦住去路。这十余名死士中,包括杀害郑子卿,嫁祸给郭解的杨七和伊震,还有几名已经被揭穿身份的僧人。程宗扬临行时专门交待过,这些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单超主张应全力进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石敬瑭却拖拖拉拉,只张罗着一众手下架起大黄弩,把角楼四面围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动手,反倒摆出一副久战的架式,像是要跟对手耗到天荒地老。单超忍不住质询,石敬瑭也不
含糊,理直气壮地宣称儿郎们性命要紧,坚决不与对手玩硬的。
单超没想到这披云大汉看似豪勇,竟然胆小如鼠,寒声道:「两军相逢勇者胜。阁下一味坐守,难道要静观其败?」
「没错,」石敬瑭大咧咧道:「反正他们也逃不了,大伙就对着耗呗,谁怕谁啊?」
「眼下我等已然占了上风,正该趁其立足未稳,一举破敌!」
「差矣!差矣!」石敬瑭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既然咱们已经占了上风,干嘛还要跟他们玩命?吃饱了撑的?」
单超拿手一指,「我等四倍於敌,竟尔不敢一战?」
石敬瑭挑起拇指和小拇指比了比,压低声音道:「君侯说了,里面有六个光头,方才你也看见了,连卢老五都吃了亏。那帮秃驴都是不要命的疯子,丧失理智了都,跟他们玩命,划不着啊。」
单超吸了口气,「我上!」
「你?」石敬瑭上下打量了单超一眼。
单超身为阉人,平生最恨被人看不起。他压下伤势,抬手一召,一柄被人丢弃的环首刀从雪中跳出,落在手中。
「好!」石敬瑭拍手叫好,「漂亮!漂亮!公公请便,我等在下面给公公呐喊助威,保证声音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