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第39集 作者:弄玉,龙璿
第二章
程宗扬没见到陶弘敏,问道:「陶五呢?」
郭解将楚雄放在地上,「他们往东突围了,我去接应他们。」
「哎,郭大侠!」
不等程宗扬说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后飞去,转眼消
失无踪。
程宗扬追不上他,只好作罢。楚雄这名陶家世仆服过大还丹,进入胎息的境
地,他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打扮风骚的蔡爷正坐在一块大石,跟两个老家伙推杯换
盏,相谈正欢。
「蔡公子,再来一杯!」曹季兴殷勤劝道:「天儿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锦袍已经不见半点水痕,只不过脸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
出死白的肤色,倒是那两撇小胡子粘得还紧。
他一手接过杯子,慢慢啜饮。
朱老头在旁敲边鼓道:「小蔡啊,老曹赚点钱不容易,那俩钱可是他的棺材
本啊。」
「别!别!别!」曹季兴挡住他,赔着笑脸对蔡敬仲道:「我没那意思,千
万别误会,我可不是问你要钱的。来!来!来!
我给你满上!「
添满酒,曹季兴竖起大拇指,对朱老头道:「小蔡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
就一个字!仁义!心肠好,为人厚道!忠厚老实!没得说!」
听到曹太监居然夸蔡爷「忠厚老实」,程宗扬实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说
两句吧。蔡爷把他的账都转给我了,你就是把他马屁拍穿都没用。」
曹季兴一听,赶紧拿起朱老头的酒盏,用衣袖抹干净,「小程子,你也来一
杯?」他拿起酒葫芦斟上酒,眼巴巴道:「还有这一说?你可别蒙我啊。」
蔡爷都造的什么孽?连人家的棺材本都抠走了,干的是人事吗?
程宗扬道:「账的事全包在我身上,这会儿先不说了。蔡爷,你刚才说的出
路,在哪儿呢?」
「什么出路?」
程宗扬一听就急了,「你刚才说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来,「我猜的。」
「猜的?」程宗扬脸都青了。
刚才蔡敬仲进来,板着那张死人脸一脸深沉地说,此地别有出路。自己信了
他的鬼话,把人都接了下来。结果这会儿他告诉大伙儿,都是他猜的?万一这妖
物猜错了,大伙都待在这石瓮里头,刘建的乱军在外面一堵,就是瓮中捉鳖,谁
都跑不掉。
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把那八成找出来。」
蔡敬仲放下酒盏,低头看着吕雉。
吕雉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这位自己曾经的心腹,眼底流露出无穷怒意。蔡敬仲
打扮得跟妖精一样,但没有刻意掩饰声线,一开口就被吕雉认了出来,知道自己
上了他的恶当,被这个死人脸的奸贼骗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动作更快,拿折扇
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这会儿吕雉已经冷静下来,知道怎么怒骂痛斥都是白费力气,平白被人看了
笑话,於是紧闭着红唇,一言不发。
吕雉秉性坚毅,想撬开她的嘴巴可不容易。这会儿她打定主意不说话,程宗
扬倒想看看蔡爷有什么手段。
只见蔡敬仲收起折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长叹声道:「奴才乃刑余废
徒,但自负才智,无论朝中重臣,还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来多是些酒囊饭袋,
土鸡瓦狗,不值一哂。」
接着他话锋一转,铿锵有力地说道:「蔡某这一生之中!能倾心敬服的,唯
有三个半人!」
他竖起四根手指,小指还屈下一半,语带傲然地沉声道:「世间芸芸众生,
何止亿万?奴才所钦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这三个半人中名列第二。」
吕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让你这奴才敬服,莫非还是哀家的荣幸?」她
用揶揄的口气说道:「区区一介阉人,竟能把两宫玩弄於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
了得,真不知你钦服的是哀家哪一点?」
「娘娘最让人钦服的,莫过於弑君了。」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打脸,可蔡敬仲
脸上丝毫没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样波澜不兴,平淡地说道:「堂堂天子,
九五之尊,口含天宪,手握干坤,却在深宫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
敢勇决,奴才岂不倾心敬服?」
吕雉冷冷道:「天子驾崩於昭阳殿内,祸水实为昭仪赵氏,与哀家何干?」
程宗扬插口道:「吕大司马都已经招供了,娘娘以为几句空口白话,就能把
自己洗脱干净?」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弑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
外甥更亲?」吕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吕雉这一下推得真够干净的,直指吕冀是被屈打成招。从亲缘角度讲,刘骜
毫无疑问与吕冀最亲近,弑君再立,新天子的亲缘与吕冀可差得远了。以人之常
情而论,最应该护住刘骜的恐怕就是吕冀了。
吕雉拿亲缘说事,饶是程宗扬深知内情,一时也被堵了回来。此刻他深切感
受到赵充国、单超等人当时尴尬的窘境,这位太后娘娘口齿之利尤过於刀剑,即
使已经沦为阶下囚,言辞间也不退让分毫。
蔡敬仲干巴巴道:「奴才说的不是圣上,而是先帝。」
石窟内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程宗扬怔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
明在说天子,怎么扯到先帝了?
寂静间,只见吕雉苍白如雪的脸颊透出一抹妖艳的血色。片刻后,她无声地
笑了起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随即一阵毛骨悚然。
吕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蔡敬仲没有说错,自己也没有听错。她所弑
的君王可不止刘骜一个,连先帝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虎毒尚不食子,可吕雉
儿子也杀,丈夫也杀,这份狠毒当真世间少有。
曹季兴用力往石上一拍,惊叹道:「原来如此!」
朱老头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果然如此!」
赵飞燕瞠目结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双目异光连现,赞叹道:「够毒!够狠!这位太后娘
娘的心肠,连奴婢也有几分敬服了。」
小紫与云丹琉已经说完悄悄话,两人手拉着手,就像亲密无间的小姊妹一样
走来。小紫笑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蛇夫人和罂粟女立刻凑上去,像两只摇着尾巴讨好的小狗一样围着女主人,
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个蔡常侍,哀家却是小看了你。」吕雉已经恢复平静,从容道:「淖方
成已死,世间除了哀家,再无知情之人,你是从哪里知晓的?」
蔡敬仲道:「猜的。」
吕雉脸色也和刚才的程宗扬一样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说道:「这种
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难猜。」蔡敬仲道:「先帝当日在玉堂前殿突发重病,奴才正在殿
中当值,还记得先帝一病不起,不过两日便即驾崩。娘娘当时在长秋宫,闻讯赶
来,召群臣入宫,奉先帝遗诏,由太子继位。当晚娘娘怀抱孺子登基,随即垂帘
听政。若是奴才没记错,娘娘所发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命殿中当值的宫人以及先
帝的心腹亲信全数为先帝殉葬。」
吕雉冷冰冰道:「你怎么没死呢?」
「奴才运气好,当时正好在宫外,才逃过一劫。」
「你在殿中当值,如何去了宫外?」
「忘了禀报娘娘,」蔡敬仲道:「先帝临终之前,曾诏命阳武侯入宫,奴才
就是去传诏的。可阳武侯已然去国多年,无从寻找,奴才还未回宫,先帝便已驾
崩。也是娘娘诏令下得太急,奴才连殉葬都没赶上。」
「你撒谎!」吕雉寒声道:「宫中所有印玺当日都未曾动用,哪里有什么诏
书!」
「是先帝的口谕。」
吕雉脸色愈发冰寒,一字一字说道:「是?何?口?谕?」
「圣上诏谕:着令阳武侯刘询即刻入宫。」蔡敬仲仰起脸,尖细的嗓音抑扬
顿挫,将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谕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阳武侯刘询,系世宗武皇
帝嫡脉,人品贵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着命阳武侯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
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哎哟,询哥儿……」曹季兴偷偷捅了捅朱老头,「还有这事?」
朱老头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他也头一次听说。
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头,做了个同情的表情。算上这一回,老头儿
有两次半个屁股都坐到天子的御座上了,结果还混得跟野鬼似的。
赵飞燕吃惊地瞪大眼睛,天子驾崩以来发生的一切,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她平
生未曾接触过的,种种眼花缭乱的变故已经让她觉得耗尽心血,计拙技穷,难以
支撑,不曾想昔日还有这等秘辛,波谲云诡之处,尤过於今日。
「撒谎!」吕雉被人触到逆鳞,顿时像被激怒一样厉声喝道:「先帝自有太
子,何以传位於阳武侯这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气稍敛,才淡淡道:「还用奴才说吗?」
吕雉沉默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大笑道:「刘奭这个蠢货!哈哈!没想到
他居然蠢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
吕雉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半晌她才止住笑声,鄙夷地说道:「他竟以为刘
骜那厮不是他的亲子?果然是个傻瓜!」
「奴才倒是听过一点风声。」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口气平
淡地说道。
吕雉打断他,「把你的胡子扯掉!看着恶心!」
蔡敬仲抽出一条帕子,把口鼻缠住,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传闻世宗武
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宝,可验子孙血脉。太子幼时曾经跌伤,据说有人取走了
他的血迹……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晓,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吕雉讥讽道:「说他蠢,还真是蠢。」
「可先帝毕竟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终不该落得屍骨无存。」
片刻后,吕雉微微挑起唇角,「这也是你猜的吗?」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殡,奴才奉梓宫入陵。里面有没有屍骸,奴
才还分得出来。」
吕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声,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当裂土封
侯。令君委居下陈,都是本宫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报复本宫?」
「娘娘误会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里,咱们那位先帝就是个大号的废
物。若非娘娘垂帘听政,力挽狂澜,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吕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把我解开。」
无数宫闱秘辛早让程宗扬听得目眩神驰,吕雉先后杀了两位天子,前一位天
子驾崩前居然想让刘询继位,原因居然是他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刘骜并非亲子,
这会儿又听到有一件祖传的宝物能验证宗室血脉,而那位天子弄得连屍体都没有
了……
程宗扬定了定神,「干什么?」
「你们不是想看那件秘宝吗?」吕雉道:「我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