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大心里一松,他觉得王守仁的话很有道理。
他细细想来,在自己身边,最可恨的,那曾经远在天边的汉人,哪里够格,身边可恨的人,即有侵害同宗的某些叔伯,也有曾横行乡里的同族官吏,自己和他们,就因为都是安南国人,所以他们便会收敛几分吗?
现在明军入交趾,他们所任用的底层官吏,又何曾不是当初的安南官吏啊。
心怀天下。
这句话,他起初不同,可现在却明白了,所谓心怀天下,非心怀占城,非心怀交趾,而是天下万千和自己一样,饥寒交迫的百姓,利用自己所擅长的事,去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即为君子啊。
吴长大便定下了心来,似他这样的乡间野夫,被人所轻视的粗鄙之人,原来也可以做君子,可以通过学习,发掘觉自己的才干。
除了读书,他还开始学习剑术,学习骑马。
他体力还不错,且伸手民间,剑术学的很快,只短短半月,竟可以勉强和师兄们走几个回合了。
他的汉话,越来越熟练,已能写出两百个汉字了,每日,他虽还去做工,可吴长大却突然发现,自己……已是焕然一新,再不是从前的吴长大了,从前,只是浑浑噩噩的做工,养家糊口,现在看了一个事务,却不免思考,不明白的,便询问王守仁或者自己的师兄,偶尔,也和其他交趾的师弟彼此交流。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君子劳心、小人劳力,从前为小人,而今却成为了善於学习和思考的君子。
他开始用一种不一样的眼睛,去看待事物,渐渐充实自己内心中的理论。
而此时,他的师弟们,也越来越多,半月之后,聚在此的占城年轻人,居然多达三百之众。
有人是认为明军已至,既有雅言和雅文可学,不学白不学。
也有人不过是怀着好奇,结果来此之后,渐渐喜欢了这里的气氛,便愿意留下来。
这里结的庐舍,越来越多。
一个叫阮义的弟子,家里颇为殷实,居然投献了许多土地。
城中的守将,也赠与了一些土地出来。
如此,师兄们开始带着师弟们在此搭建起一个个草庐,他们开始养了越来越多口猪,有师兄很擅长阉猪,人们发现,原来阉猪,竟可如此的味美。
交趾医学院也搭建起来,很简陋,建造蚕室,费了很多功夫,消毒的酒精和许多药材,都暂时请人从京里顺路带来,有一个叫刘安的师兄,耳濡目染了一些西山医学院的医术,就在前日,一个附近的村民,顺利的割下了自己的腰子。
他们开始养了一百多只鸡,许多农作物,如玉米、红薯、土豆,也开始尝试着,在这里试种,还有金鸡纳树,也开始引入种植,这些作物,其实本就是在南美发现,在西山,许多都需在温室种植,可这里的气候和地理,本就和美洲相同,种植起来,反而更加容易。
有医术的师兄,偶尔会出去行医,以至於到了后来,人们发现他们看病比寻常的大夫有效的多,来请他们问诊的人,也日渐增加。
附近的山地,由人领着,开辟了出来,山地里土地贫瘠,以往是种植不出粮的,却可种植玉米和红薯。
王守仁风雨无阻,每日来到沙地,无论来这里的人是谁,他也一视同仁,进行教导。
此时,却有一份紧急的公文传来。
王守仁取了公文,这是自升龙城的提学陈望祖的公文,要求各处学政和教谕,推行四书五经,这位陈提学,乃当世大儒,他认为,只要让士人们多读孔孟,这教化,也就可以顺利了。
陈望祖赴任时,是坐了几千里的轿子来的,一路行来,耽搁了不少的时间,比王守仁,足足晚了一个多月才上任,此时公文送达王守仁的手里,王守仁只轻描淡写的看了看,便将这公文,搁置到了一边。
前来送公文的学生刘安忍不住道:“恩师,似乎对陈提学的公文不甚满意。”
王守仁淡淡道:“陈先生太拘泥了, 他只以为一道公文下去,教化即成了,殊不知,交趾乃新附之地,对大明最不满的,恰恰不是乡间的农人,也不是饥寒的百姓,而是从前安南国的显贵啊,明军至此,受害最大的就是他们,他们本就是学四书五经,本就学习孔孟,本就会汉话,会用汉文,可只如此,就可是他们心悦诚服吗?陈先生的做法,是在缘木求鱼,你等着看吧,冲早……会有乱子的。”
“那么,占城这里,不遵守提学的学令吗?”
王守仁沉默了片刻:“恩师命我来此,是教化交趾百姓,他特意命我在占城,远离升龙,其心意,还不够明确吗?他希望我做出不同的事,恩师是大贤,深不可测,吾尊奉师命而为即可。”
说着,王守仁想起了恩师。
其实……像他这种爱思考的人,往往会忽视情感,离京时,倒不觉得什么,而今,远在数千里外,突然想到了恩师,突然百感交集。
恩师……还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