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到了中堂,这里早已是人满为患。
其实不止是堂中的人,在这方家的外头,还有不少人。
乌压压的,足有数百之多。
都是闻讯之后,匆匆赶来的。
这些人都是坐卧不安的样子,面上带着明显的焦虑之色。
要完蛋了啊,真正要完蛋了。
从前是借了贷的人死得快,现在好了,这些较为谨慎,还保留了土地的士绅,现在一个都跑不掉了。
真的是欲哭无泪啊。
片刻之后,先是一队护卫明火执仗的过来。
齐国公不久之前遇刺,现在随身有百来个护卫保护,也不算是过份。
众人见了方继藩来,个个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口一张,又不知该怎么说。
好在那王世勳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先上前,作揖道:“见过齐国公……”
方继藩目不斜视:“你是何人?”
王世勳微笑着道:“鄙人清河王世勳。”
“王世勳是哪一根葱,没有听说过。”
这是裸的打脸啊。
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当面说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含蓄,王世勳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却是忍了。
当然,他毕竟和方继藩接触不多,若是接触久了,知道除了皇帝,这方继藩对谁都是这样说话的,说不准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王世勳道:“鄙人山野樵夫,贱名不足挂齿,齐国公没有听说过,哈哈……也是情理之中。”
方继藩已坐下,喝茶,头也不抬:“说罢,何事?”
“我等来此,只是有一事相询,敢问齐国公,这……这……今日张榜,里头说西山钱庄的土地……”
“噢,是有这么回事。”方继藩放下了茶盏,露出了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众所周知,我方继藩视百姓如赤子,这天底下,我方继藩谁都放不下,这心里,唯独放得下的就是百姓啊。百姓们,日子过的太苦了,吃糠咽菜,衣不蔽体,苦不堪言,我方继藩是读过书的,孟圣人那狗……不,孟圣人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民贵君轻,对不对?你们也都是读过书的,应该听说过这句话吧,本公爷对此深以为然,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百姓们更紧要呢?百姓们活在这世上,无非是衣食住行而已,没有衣服,就不能御寒,没有饭吃,百姓们就要饿死啊,我方继藩岂忍在此大鱼大肉,却让百姓们孤苦无依呢。”
方继藩又道:“昨夜我做了一梦,梦中见孔圣人到了梦里对我说,小方啊,你很有前途,这些年,为这天下做了许多事,圣人他死了上千年,可心里也和我一样,记挂着这黎民百姓,圣人说着,便生气了,说是神州大地,赤贫者如过江之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方继藩是本圣人的嫡传弟子,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王世勳:“……”
说实话,敢自称孔圣人嫡传弟子的人,还真没有……
偏偏做梦这等事,谁也不能反驳。
虽明知方继藩是在瞎说,却还能说啥?说他乱编?可也得顾念自己的人身安全呀!
方继藩说到此,痛心疾首的道:“今日梦醒,我方知自己罪过,圣人他老人家真的不容易啊,他是有大德之人,我辈读书人,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是不是该拿出钱粮和土地来,周济天下?”
王世勳人等俱都沉默。
突然,方继藩一拍案,桌几哐当一声,把一群沉默的人又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方继藩朗声道:“我方继藩不才,钱粮是没有多少,可是有地,地也不多,区区一亿五千万亩而已,拿去周济百姓,怎么,难道还有人想要拦着我方继藩做好事?来,说说看,是谁这样大胆。”
众士绅们一个个铁青着脸。
你做好事,关我们什么事,可你这狗东西,是在砸锅啊。
可无论怎么说,方继藩的话里,挑不出丝毫的错来。
王世勳急了,忙道:“齐国公高风亮节,学生人等,佩服的很。只是……只是……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不错,这些年来,无灾无难,并没有人饿死,齐国公这般将土地免租,只恐会引发谷贱,谷贱伤农,还请齐国公三思。”
方继藩冷笑,摇头道:“这个不劳挂心,反正伤也不是伤寻常百姓,百姓的耕作,自己吃喝都才勉强够了,多余的粮食也是有限,何来伤农的道理?”
“我还巴不得贱一点呢,这城里的匠人和学徒也要吃喝,要吃喝就要买粮,粮食太贵了,他们吃什么?”
王世勳更急了:“这一旦免租,可就收不回来啦,所谓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齐国公有没有想过,一旦开了这个先河,那些佃农们吃饱喝足,往后……若是遇到了什么天灾,他们稍稍饿了肚子,可就未必感激齐国公了。”
方继藩听着好笑。
想来王世勳人等,也是实在找不到理由了。
当然……这等说辞,若是两世为人的方继藩觉得可笑,可在这个时代,却是未必。
遇到这样无理之人,方继藩往往比他们更没有道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感激不感激,我就是要免租,狗东西,这是你能说的话吗?”
王世勳想死。
可是……大祸即将临头。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能说什么。
自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阻止此事。
见方继藩无动於衷,他立即道:“何况一旦如此,地价一定暴跌,齐国公,学生也是为了您打算啊,这将触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如此涉及到了性命攸关之事,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呢,学生只恐有人不平则鸣,甚至……引发起了大乱,到时少不得要血流成河,齐国公爱民,怎么忍心看到这样的状况呢。”